婚礼当天,上海的雨总算是停了,可天还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连法租界教堂顶上的十字架都显得没那么亮堂。
我站在苏清媛公寓的镜子前,看着身上这件素色的棉麻旗袍,心里空落落的。旗袍是母亲年轻时穿过的,领口有点紧,袖口还改过,苏清媛说“这样显得利落,婚礼上别太惹眼”。可我看着镜中没有一点喜气的自己,想起原本该穿的那件绣满“囍”字的苏绣婚纱,眼眶还是忍不住发红。
春桃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母亲那串南洋珍珠项链,小声说:“小姐,戴上这个吧,阿姨说这串珠子能带来福气,说不定先生很快就能平安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还在发抖——自从父亲被抓走后,春桃就没怎么笑过,总是小心翼翼地跟着我,生怕再出什么事。
我点点头,让春桃帮我把项链戴上。冰凉的珍珠贴在脖子上,让我稍微清醒了点。母亲还在卧室里躺着,昨晚又咳了半宿,医生说要多休息,不能随便挪动,所以今天的婚礼,她只能留在公寓里。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承安是个可靠的人,你跟着他,妈放心”,可我看她眼底的担忧,就知道她心里比谁都紧张。
苏清媛提着一个红色的布包走进来,笑着说:“若雁,准备好了吗?陆承安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我们得早点去教堂,别让神父等急了。”她走到镜子前,帮我理了理旗袍的领口,手指无意间碰到我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眼神暗了暗,又很快恢复了笑容,“这串珠子真好看,阿姨对你真好。”
我没接话,只是拿起放在桌上的小手包。包里没什么东西,只有陆承安昨天让人送来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教堂的地址和时间,还有一句“别带太多东西,注意安全”。我想起昨天电话里顾曼丽的声音,心里又开始发慌,不知道今天这场婚礼,会不会又出什么意外。
下楼的时候,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是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沉稳,看到我们,恭敬地打开车门:“沈小姐,苏小姐,请上车。”我和苏清媛坐进后座,车子平稳地驶了出去。
一路上,苏清媛都在跟我说话,一会儿说“教堂肯定布置得很漂亮”,一会儿又说“等婚礼结束,我们去吃法租界的西餐庆祝一下”,可我没什么心思回应,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法租界的街道很干净,两旁的梧桐树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偶尔能看到穿着洋装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看起来一派平静,可我知道,这平静的背后,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车子大概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教堂。教堂不大,是西式的尖顶建筑,门口挂着两串白色的纱幔,看起来很简单。陆承安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比平时穿长衫的时候多了几分英气。看到我们,他快步走过来,对我点了点头:“来了?我们进去吧,神父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我跟着陆承安走进教堂,里面的布置比我想象中还要简单。只有前面的祭坛上摆着几盆白色的百合,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周围的椅子都是空的,除了神父,就只有春桃、苏清媛和那个司机。没有鲜花,没有音乐,没有宾客,甚至连一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这哪里像一场婚礼,倒像是一场秘密的约定。
神父是个头发花白的外国人,穿着黑色的教袍,看到我们,微笑着点了点头,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吧。”
陆承安站在我的左边,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跟上次在静安咖啡馆闻到的一样,是顾曼丽常用的“夜巴黎”。我心里一紧,忍不住侧过头看他,他却正好转头看我,眼神很平静,像是没察觉到我的异样,只是小声说:“别紧张,很快就好。”
神父开始念誓词,声音缓慢而庄重。我听着那些熟悉的句子,心里却一片混乱。一会儿想起父亲被抓走时的场景,一会儿又想起顾廷琛撕毁婚约时的冷笑,还有母亲担忧的眼神、苏清媛的笑脸,以及陆承安袖口的香水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更不知道这场契约婚姻,能给我和沈家带来什么。
“沈若雁小姐,你愿意嫁给陆承安先生,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永远爱他、陪伴他吗?”神父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看着站在我对面的陆承安,他的眼神很坚定,像是在鼓励我。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发颤:“我愿意。”
接着,神父又问陆承安同样的问题。陆承安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地回答:“我愿意。”
然后,就该交换戒指了。苏清媛作为“伴娘”,从红色的布包里拿出两个戒指盒,递到我们面前。我看着那个小小的黑色戒指盒,心里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可当我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戒指时,心一下子凉了半截——那是一枚银色的素圈戒指,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廉价。
我抬起头,正好看到陆承安也打开了他的戒指盒,里面也是一枚一模一样的素圈戒指。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戒指,想要帮我戴上。可就在这时,苏清媛突然“哎呀”一声,手里的戒指盒掉在了地上,那枚属于陆承安的戒指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