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立即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黑石渡北岸附近一处植被茂密、能俯瞰整个河道的高地。他再次举起了那简陋的望远镜,仔细观察。只见对岸敌军旗帜招展,上面绣着斗大的“刘”字和“袁”字徽记,人马喧嚣,鼓噪而行。渡河的部队队形松散,士兵们互相推搡,军官的呵斥声隐约可闻,显然并未将可能存在的北岸抵抗放在眼里,骄横之气,隔河可感。
“传令周仓,”刘湛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传令兵沉声道,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依计行事!没有我的号令,便是箭矢飞到鼻尖,也不得妄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高地下的草丛中,蚊虫嗡嗡地飞舞,大胆地叮咬着潜伏的士兵,却无人敢伸手拍打。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也只能拼命眨眼忍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河水的湿气,以及一种越来越浓的、名为“杀戮”的铁锈味道。
南岸的敌军越来越多,如同不断汇聚的蚁群。先头部队约两百人已经成功渡过颍水,开始在泥泞的滩头上乱糟糟地整队,武器碰撞声、军官的号令声、士兵的抱怨声混杂在一起。后续的部队则密密麻麻地通过那临时搭建、晃晃悠悠的浮桥,以及齐腰深的浅水区,源源不断地向北岸涌来。浮桥上,一个敌军队长模样的汉子,正一脚将一个因为害怕而行动迟缓的年轻士兵踹下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磨蹭你娘!快点!北岸的泥腿子,怕是早就吓尿裤子跑光了!过了河,庄子里的财货女人,任你们快活!” 这话引起了一阵猥琐的哄笑和更加急促的脚步。
就在此时,超过三分之一的敌军已经渡河,滩头上挤满了人,浮桥和浅水区更是人头攒动,整个渡河部队处于一种头重脚轻、阵型最为臃肿混乱的时刻!
“嗖——嘭!”
一支尾部绑着特制竹哨的响箭,带着凄厉无比、足以划破灵魂的尖啸,从北岸山林中某处窜射而出,直冲阴沉的天空!那是进攻的信号!
“放箭!” 几乎在响箭尖啸声达到顶点的瞬间,周仓那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压过了河水的流淌声和敌军的喧嚣,在北岸轰然炸响!
“嗡——!”
如同盛夏突如其来的蝗灾,又像是死神挥出的无形镰刀!刹那间,黑石渡北岸临水的树林中、乱石堆后、土坡的反斜面,无数箭矢腾空而起,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带着令人牙酸的破空声,朝着河滩、浮桥以及尚在河水中的敌军覆盖下去!
“噗嗤!”“啊!”“我的眼睛!”“救命!我中箭了!”
箭矢钻入皮肉的闷响、木板被射穿的哆哆声、濒死的惨叫、惊慌失措的呼号……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成为这片河滩的主旋律!正在整队的滩头敌军如同被狂风刮过的麦田,瞬间倒下了一片!浮桥上的敌军更是成了活靶子,不断有人中箭落水,将河水染红。浅水区的士兵惊恐地想要后退,却被后面不明所以、仍在前进的同伴堵住,乱作一团,冰冷的河水此刻成了他们逃生的障碍。
“靖安营!随我杀!杀光这些狗娘养的!” 周仓如同一尊从地狱冲出的魔神,猛地从一块巨岩后跃出,手中那柄厚重的环首长刀在阴郁的天光下划出一道雪亮的寒芒!他身后,如同潮水般涌出早已按捺不住的靖安营刀盾手!他们按照平日训练,以五人为一小队,盾牌手在前,长矛手居中,刀手在后,保持着紧凑的阵型,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荆棘之墙,朝着陷入混乱的滩头敌军猛撞过去!
“结阵!结阵!不要乱!” 一个敌军队长试图组织抵抗,声音嘶哑。
但回应他的,是周仓势大力沉、如同霹雳般的一刀!“咔嚓!”一声脆响,那队长格挡的弯刀连同上半身,几乎被从中劈开,鲜血和内脏泼洒了一地!周仓看都不看,反手一刀又将侧面一个试图偷袭的敌兵连人带盾劈飞出去,凶悍绝伦!
靖安营的士卒们,初次经历这等规模的血战,闻着那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看着眼前肠穿肚烂、血肉模糊的景象,不少新兵脸色惨白,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名叫赵犊子的壮实青年,刚才冲锋时还一腔热血,此刻看到被自己长矛捅穿、仍在抽搐的敌人那绝望的眼神,手一软,差点把矛丢掉。但他身边的队率,那个脸上有疤的老兵,立刻嘶吼着补上一刀,同时对他吼道:“犊子!发什么呆!想想黑风峪死去的乡亲!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刺!”
赵犊子一个激灵,想起家中可能遭难的父母,一股狠劲取代了恐惧,他大吼一声,再次将长矛狠狠刺出!平日枯燥重复千万次的突刺动作,此刻成了保命和杀敌的本能。严格的纪律和小队配合的意识,在这种混乱的近距离搏杀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互相掩护,交替前进,竟然将人数相当、但已失先机、阵型大乱的滩头敌军杀得尸横遍地,节节败退,只能凭借一些天然障碍和同伴的尸体勉强抵抗。
与此同时,下游白马滩方向,也适时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号角声以及成千上万人才能发出的呐喊声!“杀啊!”“莫走了刘详!”“围起来!别放跑一个!” 伴随着呐喊,那片茂密的山林之中,无数临时赶制的、大小不一的旗帜被拼命地摇动,卷起阵阵烟尘,远远望去,真似有伏兵千军万马,正欲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