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连声道谢,转身就要走。
“等等。”男子叫住她,从车内取出纸笔,写下一行字,“这个电话号码你收着。若是找不到人,可以打这个电话求助。”
阿贝迟疑地接过纸条,上面是一行遒劲有力的数字。
“谢谢先生,您真是好人。”她真诚地道谢,将纸条小心收好。
男子微微颔首,转身上车。汽车无声地驶离,融入沪上夜晚的车流。
阿贝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她按照指示前行,果然找到了那条种满梧桐的大道。
一栋栋洋楼掩映在树影中,窗内透出温暖的灯光。阿贝挨家挨户核对门牌号,终于找到了目的地——一栋气派的欧式洋房。
她鼓起勇气叩响门铃。
片刻后,一个穿着佣人服饰的年轻女子开门,疑惑地打量她:“你找谁?”
“请问阿秀姐在吗?我是从水乡来的,她爹娘托我带信来。”阿贝急忙说明来意。
女子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阿秀上个月已经不在这里做了。听说她去了霞飞路一家绸缎庄做工。”
阿贝的心沉了下去:“那您知道具体是哪家绸缎庄吗?”
女子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你快走吧,让管家看到我跟你在这说话,该骂了。”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阿贝急忙抵住门,“姐姐,我初来沪上无处可去,能不能...”
话未说完,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院内传来:“谁在门口喧哗?”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显然是这里的管家。他皱眉看着阿贝:“干什么的?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开门的女佣赶紧解释:“她是来找阿秀的,我这就让她走。”
管家冷冷扫了阿贝一眼:“赶紧走!再不走叫巡捕了!”
大门砰地关上,将阿贝隔绝在冰冷的夜色中。
夜风渐起,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阿瑟抱紧行囊,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大街上。
霓虹灯依然闪烁,橱窗里的模特穿着华丽服饰,仿佛在嘲讽她的狼狈。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偶尔有汽车驶过,溅起些许积水。
她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坐下,取出已经冷硬的饼子,小口小口地啃着。
饼子是阿娘亲手做的,带着家乡的味道。阿贝吃着吃着,眼前模糊起来。
她想起父亲粗糙温暖的大手,母亲温柔的呼唤,水乡摇橹的声音,还有灶台上升起的炊烟...
一滴泪终于落下,砸在冰冷的饼子上。
但她很快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明天,她对自己说,明天就去霞飞路找阿秀姐。一定能找到的。
至于那块玉佩...她摸了摸怀中冰凉的玉石,下定决心明天就去找当铺。
夜色深沉,远方的歌舞厅传来隐约的乐声,与街上蜷缩的乞丐形成讽刺的对比。
这就是沪上。梦想与绝望并存,机遇与危险交织的沪上。
阿贝将行囊抱在胸前,蜷缩在角落里,努力忽略饥饿和寒冷。
她不会认输。为了父亲,为了这个家,她一定要在沪上立足。
远处,外滩的钟声敲响,回荡在十里洋场的夜空。
新的日子即将开始。
清晨的寒意将阿贝冻醒。她蜷缩在避风的门洞里,浑身酸痛。沪上的清晨与家乡截然不同——没有鸡鸣犬吠,没有摇橹声,只有清洁工扫街的唰唰声和偶尔驶过的汽车喇叭声。
她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手脚,从行囊里取出最后一点干粮,就着路边自来水龙头喝了几口冷水,算是解决了早餐。
霞飞路。她记得昨晚那个女佣说的地名。向早起的报童问清方向后,阿贝开始了寻找。
晨光中的霞飞路与夜晚的繁华不同,更多了几分生活的烟火气。商铺陆续开门,伙计们卸下门板,摆出商品。电车叮当驶过,载着早起的上班族。阿贝沿着街道一路寻找绸缎庄,每见到一家就上前打听。
“阿秀?没听说过。”
“我们这里没有叫阿秀的女工。”
“去别处问问吧。”
一连问了七八家,都没有结果。有的店家态度冷淡,有的直接挥手赶人。阿贝的希望在一次次摇头中逐渐消磨。
接近中午时,她在一家规模不小的绸缎庄前驻足。橱窗里陈列着华丽的丝绸和绣品,其中一件牡丹绣屏吸引了阿贝的目光——针法虽精致,但配色过于艳丽,反而失了牡丹的雍容。
“看什么看?买不起别挡着门面!”一个伙计出来呵斥。
阿贝本能地后退一步,却又鼓起勇气上前:“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阿秀的女工?从水乡来的。”
伙计不耐烦地摆手:“没有没有!快走!”
就在这时,店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什么事喧哗?”
一位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胸前挂着眼镜,看样子是掌柜。他打量了一下阿贝:“姑娘有事?”
阿贝赶紧重复问题:“掌柜您好,我找一位叫阿秀的同乡,听说在霞飞路的绸缎庄做工。”
掌柜扶了扶眼镜,思索片刻:“水乡来的阿秀...是不是二十出头,眉心有颗痣?”
阿贝眼睛一亮:“对对!她眉心是有颗痣!”阿秀姐的特征她听母亲提起过。
掌柜点点头:“她确实在这里做过一段时间,但上个月辞工了。听说去了城隍庙附近的一家绣庄,具体哪家就不清楚了。”
希望重新燃起,阿贝连声道谢,转身就要往城隍庙去。
“等等。”掌柜叫住她,目光落在她肩上的行囊,“看你像是刚来沪上?找工作?”
阿贝犹豫一下,点点头。
掌柜打量她一番:“我们这里倒是缺个打杂的,包吃住,工钱不高。你若是愿意...”
“谢谢掌柜好意,”阿贝感激却坚定地摇头,“但我得先找到阿秀姐。她家人托我带信,很要紧。”
掌柜似乎有些意外,但没再多说,只点点头:“那你去城隍庙那边问问吧。若是找不到,还想找工作,可以回来这里。”
阿贝再次道谢,匆匆赶往城隍庙。
城隍庙一带比霞飞路更加热闹拥挤。小商小贩沿街叫卖,各色店铺林立,绣庄也有好几家。阿贝一家家问过去,直到夕阳西斜,仍然没有阿秀的消息。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阿贝感到一阵眩晕。一天奔波,只吃了一点点干粮,她的体力几乎耗尽。
最重要的是,父亲的医药费还没有着落。
摸了摸怀中的玉佩,阿贝下定决心:先把它当了,救父亲要紧。
她向路人打听当铺的位置,被指引到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一家挂着“信义当”牌匾的铺面出现在眼前,门窗紧闭,只留一个小窗口,看起来神秘而令人不安。
阿贝在门口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
窗口内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正就着灯光看账本。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透过小窗打量阿贝:“当什么?”
阿贝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佩,递进窗口:“这个。”
老先生接过玉佩,拿出放大镜仔细查看。良久,他抬眼看看阿贝:“哪来的?”
“家传的。”阿贝按照想好的说辞回答,手心却在冒汗。
老先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玉佩:“想当多少?”
阿贝对玉佩的价值毫无概念,犹豫着说:“您看值多少?”
老先生伸出三根手指。
“三、三十大洋?”阿贝试探着问。在她看来,这已是天文数字,足够支付父亲的手术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