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如同屋外那悄无声息滑过山涧的溪流,转眼间,苏铭在这张铺着干草的床榻上,已静静地躺了整整一月。
这三十个日升月落,对他而言,是一段漫长而奇特的混沌之旅。他的身体依旧被那无形的枷锁禁锢,无法动弹分毫,但内在的精神世界,却因每日那甘霖般的滋养,正发生着缓慢而坚定的变化。
每日,大抵是在晨光熹微,山林间的雀鸟开始啁啾啼鸣之时,那个被唤作“二囡”的孩童便会准时来到他的床边。小家伙的脚步总是那样轻快,带着一股属于山野清晨的活力。
“唔,大懒虫,该吃饭啦!”二囡的声音奶声奶气,如今苏铭已能分辨出,这应是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语调里总含着不加掩饰的关切与天真烂漫。他会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粗陶小碗,里面是用温水仔细化开的、小半勺金黄色的蜂王浆。
那黏稠醇厚的浆液,带着百花的精粹与阳光的暖意,被二囡用一柄小小的木勺,耐心地、一点点渡入苏铭干涩的口中。每一次吞咽,对于苏铭沉寂的感知而言,都如同久旱的荒漠迎来了一场温柔的春雨。甘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更有一股温和却持续的力量,顺着喉管而下,丝丝缕缕地渗入四肢百骸,最终汇入他那片几近枯竭的精神海洋。
他的精神力,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滋养下,如同初春解冻的冰层下悄然汇聚的溪流,有条不紊地、一点一滴地恢复着。从最初的50点,缓慢攀升至55点、60点、70点……这种增长并非一蹴而就,也毫无波澜壮阔之感,只是沉默地、坚定地积累着,修复着灵魂本源的裂纹,驱散着那场跨越时空所带来的沉重疲惫与创伤。
他能“听”到的声音愈发清晰。不仅是二囡的嘟囔,还有那位被称作“阿耶”(唐代父亲的一种称呼)的中年男子,在屋外劈柴时沉闷有力的“梆梆”声,在山风中隐约传来的、其他农户的吆喝与交谈,甚至夜晚狼嚎犬吠的远近层次,都逐渐在他意识中构筑起一个更加立体的外界图景。
他能“感觉”到的细节也愈发丰富。身下干草因潮湿天气微微返潮的凉意,阳光透过窗纸投在脸上那暖融融的触感,夜间寒意侵袭时二囡笨手笨脚给他加盖的那床打着补丁的旧棉被的重量……这一切,都让他对这具身体和所处环境的感知,从模糊走向具体。
然而,伴随着感知的清晰,一种更深沉的迷茫与空洞,开始在他意识深处蔓延。
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末世前的一切,那些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经为之奋斗、为之痛苦、为之欢欣的记忆……全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浓雾,任凭他如何努力回想,也只能抓到一片虚无。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陌生的床榻,这奇异的蜂王浆,这对善良的父子……这一切的开端是什么?
最令他感到心悸的是,他连自己的名字,那代表个体存在的最终符号,也遗忘了。
“我……是谁?”
这个最简单,也最根本的问题,如同鬼魅般在他恢复了部分功能,却依旧空荡的脑海中回荡,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只剩下这最基础的感知能力,像是一个被格式化的容器,只能被动地接收外界的信息,却无法调用任何属于“自我”的过往数据。
种种疑惑,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他们为何要救一个来历不明、昏迷不醒的陌生人?这每日珍贵的蜂王浆,在这看似并不富庶的山野之家,定然不是寻常之物,为何要耗费在一个看似毫无希望的“活死人”身上?
二囡每日在他耳边的絮叨,成了他了解这个陌生时代唯一的窗口。
“大懒虫,你知道吗?昨天隔壁村的张猎户打到一头好大的野彘(猪)呢!阿耶说分了咱们一条后腿,可香啦!”
“今天我跟阿耶去溪边,看到好多鱼儿,游得可快了!”
“前村孙药匠家的阿婆,又给我塞了块饴糖,可甜了,比蜂王浆还甜呢!可惜你吃不到……”
孩童的世界单纯而美好,充满了山林野趣和乡邻温情。然而,偶尔,二囡也会说出一些让苏铭意识为之凝滞的话语。
“……阿耶说,当今圣人可是了不得的大英雄呢!前些时日又打胜仗了,斩了好多好多突厥狼崽子的头!那些坏蛋,以前老是来抢我们的粮食和布匹,现在可不敢啦!”二囡的语气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那赫赫战功也有他的一份。
帝皇?突厥?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