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元旦的钟声还没在程欣耳边消散干净,办公楼走廊里的寒风就裹着一张薄薄的 A4 纸,砸得他心口发闷。那张印着 “不再续聘” 字样的通知,没有信封,没有签字,就那么随意地贴在院系公告墙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粘着几张元旦晚会的节目单,五颜六色的纸片衬得黑色宋体字像一道结痂的伤疤。
程欣盯着通知上自己的名字看了足足三分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羽绒服口袋里刚买的糖炒栗子,早上出门时,妻子林晚特意叮嘱他买的,说儿子小远最近总吵着要吃。栗子还热乎着,隔着布料熨烫着掌心,可他的后背却像泼了桶冰水,从颈椎凉到尾椎。
“程老师?您也来看公告啊?”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刚入职的朝气。程欣猛地转过头,只见系里那位年轻的辅导员正站在他身后,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是啊,过来看看。” 程欣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他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感觉嘴角像是被铅块坠住了一样,怎么也提不起来。
辅导员似乎没有察觉到程欣的异样,她兴奋地继续说道:“今年的考核结果出来得可真快啊,我还以为得等过完年呢。”说着,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程欣点了点头,心中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他默默地低下头,用脚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瓷砖缝,仿佛这样能缓解一下内心的不安。
“你……看到自己的了吗?” 程欣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看到啦,续聘了!” 辅导员的回答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让程欣的心头猛地一紧。
“多亏了程老师您之前帮我改的那篇教学案例,评优秀辅导员的时候用上了,效果特别好!” 辅导员的话语中充满了感激之情,然而此刻的程欣却无暇顾及这些。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故作镇定地问道:“对了,程老师,您的结果怎么样?之前领导不都说您没问题吗?”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进程欣最疼的地方。他想起 2023年下半年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每次鼓起勇气去敲院长办公室的门,得到的都是温和又笃定的答复:“小程啊,放心,‘老人老办法’,当初答应你的‘3 3’不会变。你这几年教学、科研都很努力,学院心里有数。”
那些话像定心丸,让他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手头的两篇论文上,连林晚提了好几次的 “要不要看看其他学校的招聘”,都被他以 “没必要” 挡了回去。现在想来,那些温和的承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裹着糖衣的谎言。
“我……” 程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只能含糊地应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办公楼,连口袋里的糖炒栗子凉了都没察觉。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林晚正抱着小远在地毯上玩积木。看到程欣进门,小远举着手里的黄色方块欢呼:“爸爸!你看我搭的房子!”
程欣强压下心头的酸涩,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真棒,比爸爸单位的办公楼还好看。”
林晚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把小远放到围栏里,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考核结果出来了?”
程欣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没续聘。” 三个字像石头一样砸在茶几上,震得玻璃杯里的水晃了晃。
林晚手里的公文包 “啪” 地掉在地上,她蹲下来,声音带着颤抖:“你不是说领导说没问题吗?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 程欣抬起头,眼眶泛红,“公告都贴出来了,让我尽快办离职手续,清空办公室。春节前就得办完。”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小远在围栏里咿咿呀呀的声音。林晚捡起公文包,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良久才转过身,眼眶也红了,却还是强装镇定:“没事,不就是一份工作吗?咱们再找。你那么优秀,北大博士,还有那么多教学成果,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更好的?”程欣苦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他缓缓地从茶几抽屉里拿出房产证,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却像有千斤重。他颤抖着手指,指着上面醒目的贷款金额,声音略微有些发颤地说道:“一百二十万的房贷啊!每个月要还八千五!”
他的目光转向正在客厅里玩耍的儿子小远,接着说道:“小远下个月就要上幼儿园了,学费一个月就得三千!我今年都三十六了,好多学校招聘都卡三十五岁,你让我上哪去找更好的工作?”
随着他的情绪逐渐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怒吼。小远显然被爸爸的突然发火吓到了,他停下了手中正在摆弄的玩具,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爸爸妈妈。
林晚见状,连忙快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她一边轻轻地拍着小远的后背,安慰着受到惊吓的孩子,一边对程欣说道:“你别这么说,咱们再想想办法。明天我就跟我妈说,让她帮忙带带小远,这样我也能出去找份工作。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比一个人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