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哀悼,没有时间悲伤。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救生艇的释放机构终于被启动,钢缆快速滑落,那艘蛋形的救生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饺子,重重地砸在汹涌翻滚的海面上,溅起巨大的浪花。它瞬间被浪涛淹没,又顽强地浮起,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
幸存者们依次通过湿滑而摇晃的滑索,冒着被巨浪卷走或被救生艇撞伤的风险,艰难地、一个接一个地降落到那艘如同狂风中之烛的救生艇中。整个过程充满了混乱与危险,又有两名船员在转移过程中,因为体力不支或绳索脱手,被侧面袭来的巨浪当头拍中,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发出,就瞬间消失在了白色的混沌和墨蓝的海水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当最后一人——面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坚定的海森堡博士——沿着滑索滑下,重重落入剧烈颠簸的救生艇舱内,艇身猛地向下一沉时,他们身后那艘曾经代表人类智慧与勇气的庞然大物——“真理探寻者号”,发出了它生命中最后一声不甘的、巨大到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金属断裂哀鸣!
船尾因为进水和失去浮力,高高地、几乎是垂直地翘起,螺旋桨无助地指向墨黑色的天空,仿佛在向这不公的命运做最后的控诉。然后,这艘巨舰带着无数翻滚的气泡、泄露的油污以及内部尚未熄灭的灯光形成的、如同鬼火般闪烁的光晕,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庄严感,不可逆转地沉入了南极那深不见底、冰冷彻骨的幽蓝深渊之中。
曾经象征着探索与希望的移动堡垒,就这样被南极的原始怒火彻底吞噬,只在海面上留下一些迅速被风雪和浪涛抹去的、微不足道的漂浮碎片和一圈逐渐扩散的油污,如同献给这片白色荒漠的、最后的祭品。
救生艇内,一片死寂。只有艇身单薄外壳外传来的、仿佛近在咫尺的风浪咆哮声,小型柴油引擎为了对抗洋流而发出的、声嘶力竭的轰鸣,以及艇内十几名幸存者沉重而压抑的、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的喘息声。汉斯蜷缩在冰冷的舱壁角落,把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水浸湿了防护服的内衬。每个人都面色惨白,眼神空洞,惊魂未定,沉浸在失去同伴、失去坐船、失去大部分补给和希望的巨大打击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恐惧、悲伤,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们成功了,以巨大的代价,从即将沉没的钢铁坟墓中逃了出来。
但代价,是数条鲜活的生命,是埃里希那样毫不犹豫的牺牲,是他们赖以生存和前进的移动基地。
现在,他们只剩下这艘小小的、在滔天巨浪中如同玩具般随时可能被撕碎或倾覆的救生艇,彻底暴露在南极这片生命禁区最恶劣的环境之下。而他们的目标,那个藏在数千米厚冰盖下的、刚刚似乎被“激活”的神秘结构,依旧遥不可及,甚至显得更加遥远和危险。
艾莉丝迅速检查着救生艇内极其有限的储备:燃料,最多还能支撑全速航行几个小时;食物和淡水,按最低消耗标准,大概能维持三天;药品,只有最基础的急救包;武器,除了她和大副随身佩戴的紧凑型能量手枪,只剩下几把生存刀……她抬起头,看向脸色凝重、正盯着简陋导航屏幕的海森堡博士,声音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峻:“博士,我们的位置?以及,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根据最后接收到的信号,那个坐标点还在我们东南方向至少四十公里外。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和艇的性能,强行穿越风暴区无异于自杀。”
海森堡博士的手指在触摸屏上滑动,屏幕上显示着极其粗糙的电子海图,上面标记着风暴的大致移动轨迹(依旧笼罩着目标区域)和那个冰下结构的粗略位置。信号断断续续,精度堪忧。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而疲惫,但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着所有人的坚定:
“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艾莉丝女士。风暴的边缘湍流、低温以及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冰裂,会很快耗尽我们本就不多的燃料、热量和生命体征。”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模糊的、由古老海图标记出的、未被现代测绘完全证实的虚线,“根据目前的风向和洋流测算…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借助风暴外围的推力,向东南方向漂移。目标区域边缘,在这张古老海图上,标记有一处被称为‘绝望岬’的、岩石裸露的小型岬角。如果它真的存在,或许可以让我们暂时靠岸,躲避风暴最猛烈的正面冲击,为我们赢得喘息和重新规划的时间。”
这是一场赌博。一场将所有人残存的命运,交给无常的风暴、未知的洋流和一张可能早已过时、甚至纯属虚构的古老海图上的标记。
但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微乎其微。
叶舟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怀中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存储着数据残骸的、经过特殊防水处理的装备包,仿佛那是他与过去、与那些牺牲者之间最后的联系。埃里希坠落前那平静而决绝的眼神,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深处,与特蕾莎教授临终前的嘱托、与在西伯利亚和苏必利尔湖死去的众多面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沉重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牺牲者画卷。
逃亡的路上,铺满了同伴的鲜血与牺牲。每向前一步,似乎都要踏着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抬起头,透过救生艇那小小的、已经结满厚厚冰霜、视野模糊的舷窗,望向外面那片毁灭性的、却又蕴含着这颗星球乃至人类文明终极答案的、无比残酷的白色世界。
他们的旅程,远未结束。
而南极,这片沉默的、白色的死神,刚刚,或许只是展示了它微不足道的第一面。冰层之下的那个存在,已经苏醒,而他们的命运,正与那未知的苏醒,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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