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苏必利尔湖水,如同被激怒的远古巨兽的胃液,带着吞噬一切的寒意和力量,从身后崩塌的通道中汹涌追来。水流不再是单纯的水,它裹挟着碎裂的混凝土块、扭曲的金属残骸,以及……可能属于“守望者”守卫或不幸研究员的、已然无声的躯体。水下推进器的电机发出过载的悲鸣,每一次转向都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叶舟的单臂几乎失去了知觉,仅仅依靠着求生的本能和坚韧的意志,死死拖着因缺氧和体力透支而意识模糊的艾莉丝。她的金发在浑浊的水流中散开,如同黯淡的水草。
特蕾莎……她的牺牲换取了这微不足道的逃生窗口。她的身影,与埃里希以及其他在南极、在布拉格、在这条追寻真相之路上倒下的人们的身影,在叶舟缺氧的脑海中重叠。愤怒与悲痛如同水下暗流,冲击着他的理智,但他不能停下,甚至不能分神去哀悼。他必须活着,带着艾莉丝活着,将湖底所见、所推测的一切带出去。特蕾莎的牺牲不能白费。
“左转!前面有光亮!坚持住!”通讯器里,海森堡博士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水流噪音和他本人粗重的喘息。他手中的武器早已打空了能量,此刻只是作为一根探路的棍棒,在复杂的管道中指引方向。他那双习惯于在洁净实验室和精密图纸上工作的手,此刻布满了刮痕和冻伤。
叶舟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拉推进器方向,三人像被无形之手捏住的虫子,挤进一条更为狭窄、但明显是向上延伸的泄水管道。管壁粗糙,刮擦着他们的防护服,发出刺耳的声响。头顶那一点微弱的天光,在无尽的黑暗和窒息感中,成为了唯一的信仰。他们拼命向上,肺部火烧火燎,耳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噗——哗啦!”
如同炮弹射出炮膛,三人先后冲破水面,巨大的惯性让他们重重地摔在湖边一处被茂密灌木和嶙峋岩石半包围的隐蔽滩涂上。身体砸在冰冷的鹅卵石和湿泥上,疼痛反而带来了一丝真实感——他们还活着。
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贪婪地、近乎痉挛地呼吸着混合了水汽、泥土和草木清冷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喉咙和肺泡,却带来了劫后余生的战栗。叶舟趴在地上,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战鼓般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他侧过头,看到艾莉丝蜷缩着身体,脸色苍白如纸,但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一双碧色的眼睛在短暂的失神后,重新聚焦,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海森堡博士第一个挣扎着坐起来,他迅速卸下身上多余的装备,只保留最重要的数据存储器和武器——尽管已经失效。他警惕地望向湖面,那里除了被他们扰动的涟漪正在慢慢平复,以及更远处因水下爆炸和结构坍塌形成的、正在扩散的浑浊漩涡外,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谁知道,那深邃的湖水之下,还隐藏着多少追兵和未引爆的杀机?
“清点装备,检查伤势,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海森堡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作为团队中目前最年长、也是唯一具备一定野外和应急经验的人,他必须接过指挥权。
叶舟艰难地坐起,检查了一下艾莉丝,确认她除了脱力和一些擦伤外并无大碍。他自己则感觉左臂肩关节可能有些拉伤,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他们携带的装备损失惨重,除了贴身保存的加密数据芯片和少数几件小工具,大部分专用设备都在逃亡中遗失或损坏。
然而,没等他们缓过这口气,异变发生了。
首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海森堡博士。他并非依靠什么高科技义眼——特蕾莎已经不在了——而是源于他作为顶尖物理学家对环境的敏锐感知,以及他随身携带的一个、原本用于测量背景辐射的、只有香烟盒大小的简易探测器。那探测器此刻正发出细微但持续的“滴滴”声,屏幕上的读数正在以异常的速度攀升。
“不对劲……”海森堡皱紧眉头,将探测器举高,调整着方向,“环境辐射水平在轻微升高……不,不是核辐射……是某种……从未见过的能量频谱残余?”他的语气从疑惑逐渐转为震惊,“强度在增加,从湖心方向扩散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叶舟口袋里的、用多层防水材料包裹的卫星加密通讯器,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并非来自任何已知联系人的警报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湖畔显得格外刺耳。他心中一凛,迅速掏出设备。
冰冷的屏幕上,是蔷薇十字会最高优先级紧急信道传来的一条简讯,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猩红色的代码和文字:
【GSN-TRIGGER // 非自然引力波/时空曲率扰动检测确认。源点:北纬48.0,西经89.0(苏必利尔湖区域)。能量等级:OMEGA。特征:疑似短暂微观时空结构破裂。全球监测网络已标记,各成员国高层已警报。掩护协议失效,重复,掩护协议失效。】
“欧米伽……”叶舟喃喃念出那个等级,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比湖水的冰冷更加刺骨。这是蔷薇十字会内部约定的最高危机等级,意味着事件已完全无法掩盖,其性质和潜在影响已上升到可能引发全球性物理规律连锁反应乃至文明存亡的层面。掩护协议失效,意味着蔷薇十字会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在暗中为他们提供保护或混淆视听。
“他们……他们到底在湖底做了什么?”艾莉丝也看到了信息,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寒冷,“那个‘门’,难道不仅仅是通讯装置?还是说,我们的闯入,意外触发了什么?”
海森堡博士面色凝重地走过来,看着通讯器上的信息,沉声道:“恐怕两者皆有。‘守望者’进行的实验本身就极度危险,可能处于临界状态。我们的闯入和后续的爆炸、坍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次不受控制的能量释放……或者说,一次‘泄露’。”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测和那条简讯,远在几百公里外、甚至更遥远地方的普通人世界,也开始感受到这无声的涟漪。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从多伦多、芝加哥、明尼阿波利斯,到更远的底特律、密尔沃基,无数普通人的数字生活被打上了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异常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