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手腕老练,却都用在了宠爱女儿、幼子,以及逼迫天子启与立储君太弟之上;
而‘栗太后’蠢的吓人,对宗庙、社稷而言,当真是坏事吗?
“或许……”
“对宗庙、社稷而言,或许是坏事;”
“但对天子而言,却……”
想到这里,天子启心下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又拿起茶碗,轻轻嘬了一口。
而后,才以闲聊般的口吻道:“依太子之见,我汉家东、西两宫共治天下,太后、天子共掌大权的制度,利、弊几何?”
“其中的利、弊,又分别是什么?”
“什么样的情况下,这是好事?什么样的情况下,这是坏事?”
“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其中的弊端去除,或是尽可能降低?”
“日后,朕宫车晏驾,太子即立,又会如何看待、解决这个问题?”
好似机关枪般,连一点气口都不给自己留,就这么突突突甩出一连串的问题,天子启便将身子稍一扭;
在摇椅上侧躺着,将身子朝向了另一把摇椅之上,再一昂首,示意刘荣坐回去说。
只稍一思虑,刘荣便意识到天子启的意图,自也就坐回了摇椅之上。
仍旧是半边屁股坐在摇椅最外侧,正襟危坐,皱眉沉思了许久。
而后,才针对天子启的这道考题——对这道考题的每一问,都依次给出解答。
“东、西两宫共治天下,太后、天子共掌朝权,是太祖高皇帝、吕太后之时出现,并为沿用至今的定制。”
“其中利、弊,一目了然。”
“利,在于天子年弱即立——如孝惠皇帝那般,未冠而即皇帝位时,太后可代天子掌权,镇压朝野,以免君权旁落于外臣之手。”
“而弊,也同样在孝惠皇帝、吕太后母子身上有所体现。”
“——孝惠皇帝年弱即立,吕太后的存在,确实保证了政权的平稳交接,以及朝野内外的安稳。”
“但当孝惠皇帝年壮,该取回大权、临朝掌政之时,却并没能从吕太后手中,取回本该由天子掌控的大权。”
···
“年即冠,身天子,却无法插手国家之事,孝惠皇帝郁郁终日,年仅二十二岁,便抑郁而终。”
“而在孝惠皇帝驾崩之后,吕太后又再掌大权,长达八年之久。”
“这八年中,吕太后遍封诸吕为王、侯,更废杀孝惠皇帝的太子——少帝刘恭。”
“以至于吕太后驾崩时,诸吕子侄早已心怀叵测,觊觎神圣。”
“纵是诸侯、大臣共诛诸吕,迎立先帝,稳住了我汉家的宗庙、社稷,但也为我汉家埋下了诸多恶因、生出了诸多恶果。”
与后世人作答主观题一样:这个时代的主观题,也需要作答者引经据典,最好是再举个鲜活的案例作为佐证。
而在如今汉室,对于‘二元制度’有关话题的考题,最典型、最恰当的案例,显然便是孝惠皇帝刘盈、高后吕雉母子。
二元制度的优势,在吕太后这个杰出政治家的身上逐一体现;
其弊端,却体现的更加完整、具体。
毫不夸张的说:自汉以来,直到往后数百上千年,凡是关于‘太后该不该掌政’的话题,吕太后,都将成为反对者最有力的依据,且大概率没有之一。
说回眼下。
天子启以二元制的利弊出题,来考校才刚新鲜出炉,甚至都还没正式举行册封大典的太子刘荣。
不同于后世的考官出题、考生作答——这个时代的问答,尤其是发生在皇帝与旁人之间的问答,往往被称之为:奏对。
既然是奏对,那在刘荣给出作答之后,作为考官的天子启,也同样会给出补充意见。
“东、西两宫共治天下,太后、天子共掌大政,是我汉家自太祖、高后以来,便沿用至今的国策。”
“即便是有吕太后这么一个‘反面案例’,太宗皇帝自代地入继大统之后,也还是沿用了这个制度。”
“这是由于方才,太子所说的:天子年幼时,以太后确保君权不会旁落——这只是很长时间才会出现一次,甚至未必会出现的预防措施。”
“这个制度存在真正的意义,是为了制衡。”
···
“帝王之术,说一千道一万,都绕不过‘制衡’二字。”
“而太后的存在,制衡的,便是天子。”
“——作为妇人,尤其还是相对年迈的妇人,太后往往是保守的;”
“而天子为储多年,又有先皇珠玉在前,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先皇差——至少是不比先皇差太多,天子往往会采取激进,甚至是冒进的举措。”
“故而太后的存在,可以有效制衡天子,以免天子做出过于激进的举措。”
“太后保守,天子激进,两相制衡之下,才能最终得出即不过分激进,也不太过保守的政策。”
“物极必反,过犹不及,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说起正事,天子启便总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极为自然的进入工作状态。
此时也一样。
一说起正事,天子启的气质中,便莫名带上了一股肃然。
——哪怕仍旧躺在摇椅上,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的闲适之色,但气质中,就是莫名多出了一股严肃,让人忍不住想要坐直身子,竖起耳朵。
而在听闻天子启这番补充之后,刘荣却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旋即面带诚恳的对天子启一拱手,以示‘受教’。
刘荣先前,确实从未想到这方面。
早先,刘荣只想到太后的存在意义,是在必要时保护年幼天子、确保政权平稳交接的保险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