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天子启说起‘制衡’二字,刘荣才终于明白:太后的存在、二元制度,明明只有那一丢丢好处,却有说不尽的弊端,汉家为何会从开国时便沿用至今。
尤其是先帝入继大统时,明明有吕太后那么一个鲜活,甚至可以说是‘血淋淋’的一个反面案例,先帝却依旧沿用了二元制度。
如果单只是‘确保政权平稳交接’,那二元制度的存在,确实是弊远远大于利的;
但若是加上天子启方才,所说的‘制衡’二字,那就是利弊近乎持平了。
——二元制度当中的太后,是汉家的皇帝,为后世之君强加的‘枷锁’。
这个枷锁,确实会限制天子的权利、成为天子锐意进取时的掣肘;
但与此同时,也会最大限度的确保汉家,不会因为出了一个傻缺皇帝——如土木堡战神之类的人,而对宗庙、社稷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用更直白的话来说:以太后来瓜分、限制君权,是汉家以牺牲上限为代价,换取提高下限的举措。
二元制度下的太后,会成为皇帝英明神武之路的掣肘,却会同样成为‘战神们’傻缺之路的阻碍……
“儿臣,谨受教。”
对于天子启的提点,刘荣由衷感激。
自然,为剩下几问做出应答时,刘荣也就推倒了先前的腹稿,重新组织一番语言,才给出了更适宜的答案。
“如此说来,东、西两宫共治天下的利,在于确保政权交接、保证君权不会旁落,并在主少国疑时镇压朝野,平稳的扶持天子年壮掌政;”
“以及:制衡天子,让天子无法因为过度的锐意进取、贪功冒进,而致宗庙、社稷——致天下百姓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
“而弊则在于:在天子年幼时,太后代为掌政、镇压朝野;但等天子年壮之后,太后也很可能不会将大权,太过轻易的交还到皇帝手中。”
“另外,以太后制衡天子,除了保证天子无法过于激进,也同样限制了天子执掌大权,成了天子掌权的掣肘。”
···
“如此看来,东、西两宫共治天下,太后、天子共掌大权的利弊,依儿臣之见,当在各半。”
听到这里,天子启默然点点头,并没有如方才那般接过话头。
只是天子启此刻,并不是真的没话说;
而是并不打算告诉刘荣:天子年弱即立,由太后代为掌政,天子年壮之后,却无法将权力从太后手里轻易抢回;
——这,同样是汉家,对天子的考验!
占据大义,身为皇帝,却连太后、连母亲替自己掌管的大权,都无法靠自己抢回来?
那你不行啊!
还太嫩了!
与其让你掌权,还不如接着让太后掌权。
什么时候,能靠自己把权力从母亲、从太后手里抢过来,你才真正具备了掌权的资格。
做不到,那就老老实实学孝惠皇帝,在后宫醉生梦死吧……
这个道理,先帝没告诉过天子启。
甚至直到昨日,在长乐宫硬刚母亲窦太后之前,天子启都不曾有过这个认知。
所以,天子启也并不打算将这个刚得到不久的收获和感悟,就这么直白的告诉刘荣。
“朕的权,可是从窦太后手里抢回来的……”
“相比较而言,从将来的‘栗太后’手里抢权,够容易了吧?”
“这要是都做不到,太子,还是乖乖给小十让位好了……”
如是想着,天子启只含笑将目光收回,再度眺望向瞭远台外,又嘬了一口茶。
刘荣的奏答,却并没有因为天子启的举动,而就此停歇。
“在儿臣看来,这个制度,无法在保留其利处的同时,单独规避其弊端。”
“——有舍才有得。”
“要想得到这个制度带来的利好,便只能接受这个制度一同带来的弊端。”
“如:要想让太后确保政权安稳交接,并确保天子不过于昏聩、过于放浪形骸,太后就必须掌握废、立之权,以此督促天子。”
“又如:要想让太后扶立年弱之君直至其成人,便也不得不让太后掌握大权。”
“如果没有大权,那太后,也不过只是个稍富贵些的妇人,根本无法在先皇驾崩、新君少弱的情况下镇压朝野,在群狼环伺的朝野之上,扶保年少的君主,直至其成人。”
这个问题,天子启本就是随口一问;
刘荣的回答中规中矩,但至少没踩天子启的雷。
如果刘荣夸夸其谈,说可以怎样怎样规避、去除其中的弊端,天子启难免要对刘荣小小失望一下。
但刘荣看准了汉家的二元制度,就是舍弃什么来换得什么、承受一些代价,来取得一些收获;
天子启虽谈不上眼前一亮,却也是暗下点了点头,愈发坚定了太子荣,比当年的太子启‘天资更佳’的认知。
而这场奏对——这场父子之间,或者说是天子启和太子荣之间的第一次对答,也终于到了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对未来的展望!
未来,天子启宫车晏驾之后,即皇帝位的刘荣,会如此看待、应对二元制度,或者说是二元制度下的母亲:栗太后。
而刘荣给出的答案,却让天子久久愣坐在原地,即便是到了刘荣告退之后,都久久没能回过神。
只口中不断呢喃着刘荣,为这个问题给出的最终答案。
“后宫,不得干政……”
“后宫……”
“不得干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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