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再接再厉。
这时候。
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中突兀高高举起一只手。
刘雄楞了一阵,才猜出是什么意思。
“这位朋友可是有事要问?”
人丛里站起个高个儿。
“你说得有些道理,可我听来,怎么……”
“朋友但说无妨。”
“像是做贼?!”
人群顿时哗然,汉子们更是破口大骂,刘雄勉力压住哄闹,阴沉着脸:
“如何是做贼?!掠剩是替天行道。”
“没见过别处有这天道。”
“余杭城人人皆知。”
“原来又是本地的规矩。”那人挠了挠头,“可你们又从何得知,这人身上钱财是多了,还是少了呢?”
“乡下野鬼不晓得城里规矩。”刘雄半是讥诮半是呵斥,“在余杭,就是小娃娃都知道,只要每月去寺庙道观烧香,就能得知天定的钱财数目,再诚心求取符箓随身佩戴,我等自可知晓他身上银钱是多是少。”
“原来如此。”
那人轻轻点头。
癞头刘稍稍松了口气,正以为说服了对方。
“原来是给僧道当贼呀。”
……
今天第二次,李长安被人轰出了大门。
上一次,他好歹混了个肚饱。
这一次,只得了一句“不敬神佛,你是要下地狱的!”
地狱?吓唬鬼哩。
捡起与自个儿一并被丢出来的小马扎,拍了拍上头泥灰,还给书办,好领回自个儿的短剑。
可没想。
叫金毗的年轻人突然冒出来,抢先一步把剑拿走,漫不经心拿手掂量,眼睛斜觑过来:
“是他?”
年轻人旁边的汉子是先前在巷子里围堵道士的一员。
“就是这鸟厮!驴球的,抱着把破剑到处乱问,什么癞……龙头哥哥在哪儿?什么哪家要治退鬼怪?吓……呸,唬死个人!还以为哪家对头请来的打手找上了门!”
年轻人闻言挑起眉头,拔出短剑,而后嗤笑出声——剑是断的,半截断刃在鞘里哐当晃响。
“一把断剑也能把你们唬住?!后来呢?”
“说是熟人介绍上门讨活的。”
“哪个?”
“黑心鬼曹七。”
年轻人脸上忽的没了笑意,扭头直勾勾瞪着汉子。
汉子还摸不着头脑,年轻人手里剑鞘已狠狠抽在了他脸上。
“蠢东西!你难道不记得上月咱们与那曹七险些火并了一场么?!上上月,那厮抢了刘雄哥哥捧的角儿么?!”
汉子吃痛抱头乱窜,却不敢躲远,只在年轻人身边绕着圈儿挨揍。搁往常,李长安是愿意看看这种猴戏的,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只好出声提醒:
“这位朋友,我要走了?”
年轻人于是停手,抛耍着短剑,拿下巴点了点门口。
“大门口摆在那儿,你瞧不见么?”
“可剑还在你手里。它虽是断的,却是我的。”
“要剑?”年轻人似笑非笑,“好说。”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
李长安:“我不记得何时欠了阁下的账。”
“你不记得,我却记得清楚。”
他把短剑慢悠悠插在腰间,笑嘻嘻给道士算起了账。
“我的兄弟们领你上门,帮你带路,磨鞋费五文钱;你将东西压在这里,我们帮你看管,保管费五文钱;院子里你听了我家哥哥的讲话,岂是白听的,润喉费五文钱。合计起来,十五文钱。可你又是那黑心鬼曹七介绍上门的,对不住!得翻个番。所以,拢共欠我们一百文钱。”
李长安很想反驳,十五再怎么翻番也翻不到一百,但相信,不管是眼前的年轻人,还是周遭悄然出现将自己围在中央的汉子们,都不会喜欢听数学题。
于是深深叹了口气。
“钱,我是有的,不过只有一两整银。”
李长安诚恳问道:
“我若是给了你,你会找我钱么?”
此言一出,周围努力摆出凶神恶煞模样的汉子们,脸上都显出中奇妙的神色。
年轻人努力憋住笑牙。
“当然,我们当然会找钱。”
说着,他再度伸手,没想,对面还真就掏出一角银子,放在他手里。
他满脸古怪将银子垫了掂,然后高高举起向周遭展示,汉子们见此终于忍耐不住,一阵哄堂大笑。他们笑,李长安也跟着笑,一时间,仿佛大院里的热烈氛围也传递到了小院。
“本以为是个愣头青,没想却是傻子。”
年轻人嘟嚷着招手,那书办从桌子下端出个木盆,盆里装满水,里头沉着小半盆铜钱。
他将银子丢进去。
然而。
那银子竟同纸团似的飘在水上,还一点一点软化、变形、消融。
纸钱?!
年轻人刚要破口大骂。
突然。
一只大手伸来,抓住衣襟,死狗一般将他揪过去,耳边听得:
“无量天尊!”
“好你个小贼!吃了豹子胆,敢偷换了道爷的银两!”
慌忙抬眼,只见“砂锅大”的拳头在眼中迅速放大。
砰!
顿教他脸上开了染坊。
……
半个时辰后。
李长安换了一身顶漂亮的绸面衣裳。
那曹七虽然花名叫“黑心鬼”,但为人实诚嘛,至少“容易挣钱”这句话就没有骗人。
他怀揣着沉甸甸的收获,美滋滋出了门。
可个把时辰后。
他便垮下了脸。
要救法严和尚需得“还阳汤”,要配“还阳汤”需得上好的人参,而他几乎转遍了余杭的药铺才晓得,这里的人参不卖散货,简而言之,钱还是不够。
他在大街上又发了阵呆,再次钻进了一条冷巷。
这一回,逮住了一个悄悄吊在身后的“尾巴”。
没来及动手。
那人已喊叫起来:
“道长!且慢动手。”
“是我呀!”
本章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