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收藏家’……”方舟重复着这个代号,指尖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计算着某种概率。“他负责为‘联盟’搜寻和‘收藏’一切有价值的‘异常’,包括技术,也包括……人。”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含义明确。我在他们眼中,无疑是一件极具价值的“藏品”。
“这是个陷阱。”我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当然是。”方舟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欣赏,“一个阳谋。他料定我会对‘联盟’核心成员的情报感兴趣,更料定我不会在他明确发出邀请后示弱。这是心理战。”
“你会去吗?”
“去。”方舟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他关闭了“深潜者”的信息流,开始调取关于“收藏家”的一切已知资料,“不仅要去了,还要让他后悔发出这个邀请。”
他迅速做出了安排。安全屋的系统进入更高等级的戒备状态,数个伪装信息源被激活,开始向外界释放我们已离开本地的假象。同时,他联系了那个沉默的女司机,以及另外几名我未曾谋面、但气息同样精干的人员,布置外围策应。
“你留在这里。”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对我说,“这里绝对安全。”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奇异的兴奋与坚定。
“不,我跟你一起去。”
方舟皱眉:“林夕今,这不是咖啡馆的讨论,也不是信息分析。‘收藏家’是个真正的危险人物,他……”
“我知道他危险。”我打断他,上前一步,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但正是因为我,这场会面才被赋予了额外的意义,不是吗?如果我缺席,你的‘理由’就会显得不够充分。而且……”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连自己都有些惊讶的话:“而且,我想亲眼看看,那个想把人类变成收藏品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方舟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评估我的决心,也像是在权衡风险。
“你的‘低熵秩序’在信息场中是一把利器,但在面对面的心理和话术交锋中,可能会成为弱点。”他指出,“‘收藏家’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
“那就更需要提前适应了。”我没有退缩,“除非……你认为我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这是激将法,很拙劣,但有效。
方舟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对我这种小伎俩的无奈认可。
“跟紧我。”他终于松口,语气严肃,“记住,不要轻易与他对视,不要被他引导话题,最重要的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武器。”
当晚,八点整。
会面地点不在任何豪华酒店或私人会所,而是在一座位于市郊山顶的、对外开放的现代艺术观景台。此时已被清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脚下城市的璀璨灯火,如同铺陈开来的星辰地毯。
“收藏家”已经到了。
他背对着我们,站在玻璃幕墙前,欣赏着夜景。他身材高挑,穿着剪裁合体的炭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光看背影,更像是一位成功的学者或企业家,而非一个恐怖组织的核心领袖。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年龄看起来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面容英俊,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儒雅气质。但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欲,瞬间就锁定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剖析得一清二楚。
“方舟先生,久仰大名。”他的声音温和,富有磁性,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还有这位……林夕今小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您比数据模型中描述的,更加……‘稳定’而‘生动’。”
他的赞美让人脊背发凉。
“客套话就免了,埃利奥特博士。”方舟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淡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他拉着我,在距离“收藏家”数米远的休息区坐下,姿态从容,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埃利奥特博士——或者说,“收藏家”——对于方舟点破他的身份毫不意外,反而笑了笑,优雅地在对面坐下。
“那么,让我们开门见山。”他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目光在方舟和我之间流转,“我代表‘联盟’,向二位提出一个……合作提议。”
第五节
“合作?”方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用‘静默者’作为见面礼的合作方式,倒是别致。”
埃利奥特博士面不改色,仿佛那些被摧毁的半机械体与他毫无关系。“必要的压力测试,方舟先生。为了确认您和林小姐的价值,也为了扫清一些……不够资格的对话者。”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欣赏,“事实证明,二位远超预期。尤其是林小姐,您的信息感知敏锐度,以及在这种场合下依旧能保持的核心稳定性,堪称完美。”
我遵循方舟的告诫,没有与他对视,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但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他那如同评估艺术品般的目光。
“你们的‘秩序’,就是清除所有不合你们心意的‘变量’?”方舟将话题引回核心,语气咄咄逼人。
“我们追求的,是进化,方舟先生。”埃利奥特博士向前倾身,语气变得狂热而虔诚,“人类文明如今充斥着太多的噪音、低效和不可控的风险。战争、经济危机、资源浪费……这一切混乱的根源,在于人类自身决策的随机性与情感的不可靠性。”
他张开双手,仿佛在拥抱一个伟大的愿景。
“‘熵减计划’,旨在通过最优化的信息引导和必要的生物调节,帮助人类剔除这些进化过程中的冗余和弊病,迈向一个更高效、更和谐、更……完美的未来。个体或许会失去一些微不足道的‘选择权’,但换来的,是整个物种的永续繁荣和集体智慧的极致升华!”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力,将极端的控制包装成了伟大的救赎。
“所以,”方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冰锥,刺破了那华丽的包装,“你们定义的‘完美’,就是让所有人都变成你仓库里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静默者’?或者,更‘高级’一点,成为你私人展厅里没有灵魂的‘收藏品’?”
埃利奥特博士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
“您误解了,‘静默者’只是工具。而对于像您和林小姐这样珍贵的‘异常’,我们提供的,是成为‘新世界’架构师的机会。”他试图挽回气氛,语气更加诚恳,“加入我们,方舟先生。您的‘构筑与洞察’之力,结合林小姐独特的‘低熵稳定态’,将能帮助我们完善最终的调控模型。你们将站在新纪元的顶端,成为引导人类走向光明的……神祇。”
神祇。
这个词让我的胃部一阵抽搐。他们不仅想控制人类,还想自封为神!
方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侍者之前送上来的水杯,轻轻晃动着,看着杯中纯净的液体,仿佛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整个观景台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弱噪音如同遥远的背景音。
突然,方舟抬起头,看向埃利奥特博士,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博士,你最喜欢哪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