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岸 第一章 余姚,晨与尘(3/4)

但总会有一杯温热的、合我口味的拿铁,在我坐下后不久被服务生送上来。

“方先生点的。”

几次之后,我试图婉拒,他却只是抬眼,轻描淡写地说:“这里的咖啡豆,是我一个朋友的庄园直供,不尝尝可惜了。”

我无法拒绝这种不带施舍意味的分享。

我们的交流依旧不多,却像春雨,润物细无声。有时是我请教一个历史典故的出处,他会直接列出几本参考书,甚至第二天就能把绝版书的电子扫描件发给我;有时是他看似随意地问起余姚某个老街的传说,我便把从外婆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他听。

他听得很专注,那种专注会让你觉得,你此刻说的话,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我开始觉得,或许他真的是一个……比较特别、学识渊博的投资人。之前那些冰冷的瞬间和神秘的电话,可能只是他压力过大时的反应。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

我刚结束一个令人沮丧的视频面试,冒着大雨跑回“拾光”,浑身湿透,心情比天色还灰暗。方舟还在,看到我的狼狈,他立刻起身,递过来一块干燥温热的白毛巾。

“擦擦,别感冒了。”他的眉头微蹙,带着一种真实的关切。

就在这时,咖啡馆里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哭喊!

我们同时转头,只见角落里,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因为打翻了果汁,正嚎啕大哭,她的母亲手忙脚乱地擦拭,却怎么也止不住孩子的哭声。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通红,甚至开始有些喘不上气。

周围的客人都投去关切的目光,母亲急得快要哭出来。

混乱中,我看见方舟的目光锁定在桌面上一个装饰用的、造型奇特的金属镂空摆件上。他没有动,甚至没有看那个小女孩,只是极其专注地、静静地凝视着那个摆件。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金属摆件内部,几颗细小的、原本静止的滚珠,竟如同被无形的指尖拨动,开始沿着复杂的轨道缓慢、优雅地滚动起来,发出极其轻微而悦耳的“叮咚”声,像一首微缩的音乐。

这声音清脆、奇特,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抽噎着,睁大了泪眼朦胧的眼睛,好奇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终被那自行滚动的滚珠深深吸引,看得入了神。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那清泉滴落般的“叮咚”声。

她母亲松了口气,连声道谢,以为是咖啡馆的什么新设计。

而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我距离方舟最近,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自始至终没有碰过那个摆件!他的双手,一直平静地放在桌面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刚才的雨水还要冰冷。咖啡馆里温暖的空气,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

我猛地转头,看向方舟。

他似乎耗去了些许精力,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分,但眼神依旧平静。他感受到我的目光,缓缓转过头,与我对视。

那眼神里,没有被人发现秘密的惊慌,也没有试图解释的意图。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坦然的沉默。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看见了。

那无声的眼神交流,像一道惊雷在我们之间炸开。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我抓起自己湿漉漉的背包,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几乎是逃离了“拾光”,冲进了外面茫茫的雨幕之中。

雨水再次打湿了我的衣服,但这一次,我感到的是一种彻骨的寒冷。

他不是特别。

他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那个金属摆件,那些自行滚动的滚珠……那是什么?魔术?超能力?还是……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而他最后那个眼神,分明是在告诉我:“是的,如你所见。而现在,你知道了。”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我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好奇,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具体而狰狞的恐慌。

我一路跑回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我混乱的神经。

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对不起。”

我没有回复。我只是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常数?

一个……非人的常数吗?

世界的根基,在这一刻,摇晃了。

第五节

那一夜,我几乎未眠。

“对不起”三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窗外雨停后,世界陷入一种死寂,反而让内心的惊涛骇浪更加清晰。我反复回想那个瞬间——滚珠的律动、他苍白的脸、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他不是人?

不,他的体温,他递来毛巾时指尖的触感,都是真实的。

那他是神?是鬼?是外星来客?

荒谬的猜想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又被理智(或者说,是残存的理智)按下去。最大的可能,是某种我所不能理解的……科学?或者,就是世俗意义上所谓的“超能力”?

无论是什么,都意味着我二十二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在那一刻被彻底颠覆。我所熟悉的、平凡的、按部就班的世界,原来只是冰山一角。而方舟,他就站在那庞大、隐形且令人恐惧的冰山之上。

第二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去“拾光”。手机关机,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这枚炸雷。

母亲察觉了我的异常,端来水果,小心翼翼地问:“夕今,是不是找工作压力太大了?”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妈,就是有点累。”

我无法向她解释,我遭遇的不是压力,而是认知的崩塌。

傍晚时分,我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登录了那个几乎快要遗忘的、大学时用来查阅学术资料的顶级数据库。我抱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侥幸心理,在搜索栏输入了“方舟”两个字。

我并没指望能查到什么。一个能隐藏如此秘密的人,怎么会留下网络痕迹?

然而,结果却让我愣住了。

没有花边新闻,没有公司信息。只有寥寥几条,深埋在学术期刊数据库的最底层,需要极高的权限才能浏览。

那是几篇发表于七、八年前,涉及“**型能源应用”、“宏观经济学模型的结构性突破”以及“信息场论的雏形”的论文。作者署名,都是“Fang, Zhou”。论文摘要艰深得如同天书,充满了数学公式和物理概念,我完全看不懂。

但它们的发表期刊,无一不是各自领域内如雷贯耳的顶刊。

一个二十出头(根据发表时间推算)的年轻人,在多个截然不同的前沿领域,发表了足以震动学界的论文,然后……便从学术界彻底消失,隐没于人海,成了一个“投资人”。

这比单纯的“超能力者”更让我感到恐惧。

这意味着,他拥有的,不仅仅是某种神秘的力量,更是足以碾压众生的、实打实的智力巅峰。力量或许还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但这种横跨多个硬核学科的、上帝般的智慧,简直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