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被压制住的怒火,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恼怒,一种对权力旁落的极度不甘。当诏书中随后宣布对曹操的封赏时——晋升为司空,行车骑将军,增邑——曹操也是依礼出列,恭敬谢恩,声音洪亮,表情控制得完美无缺,看不出丝毫异常,仿佛对此结果早已预料且欣然接受。
朝会结束后,百官鱼贯而出。曹操甚至主动加快脚步,走上前来,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刘湛拱手道贺,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恭喜贤弟!贺喜贤弟!荣膺大将军之职,总揽朝政,统帅六军,此乃实至名归,众望所归啊!有大将军在朝,我大汉中兴有望!今后匡扶汉室,重振朝纲,扫平不臣,还需贤弟多多费心操劳了!”语气真诚恳切得几乎毫无破绽,若非刘湛早已深知其为人,几乎都要被这精湛的表演所骗过。
刘湛也是满面春风,笑容和煦,仿佛全然忘记了之前朝堂上的暗斗,他上前一步,亲切地执起曹操的手,用力握了握,语气充满了信赖与托付:“孟德兄言重了!实在是折煞小弟!兄长为国家柱石,威望素著,坐镇东方,威慑冀、青不臣之辈,湛在长安,方能后方无忧,安心处理政务。你我兄弟,正当同心协力,肝胆相照,共扶汉室才是!这天下,离不开孟德兄这样的肱骨之臣啊!”两人把臂言欢,一副“君臣相得”、“同僚和睦”的感人景象,看得一旁冷眼旁观的郭嘉直翻白眼,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如同木雕泥塑般的贾诩,压低声音嘀咕道:“文和,瞧见没?这俩唱戏的功夫,怕是洛阳永宁殿里的名角儿都要自愧弗如。一个比一个能装,我这刚吃的朝食都快被腻得吐出来了。”
贾诩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连嘴角的肌肉都没牵动一下,只是捻着胡须的枯瘦手指微微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与淡漠。这种表面上的和谐与热络,往往预示着底下的暗斗将更加激烈,更加不择手段。蜜糖包裹的,往往是更致命的毒药。
获得了名正言顺的大义名分,刘湛立刻以大将军、录尚书事的身份,开府治事。他的大将军府迅速取代了原本形同虚设、效率低下的尚书台,成为长安城内真正发号施令的权力中心。
府门前车水马龙,各方人物往来穿梭,求见的、投效的、申诉的、汇报的,络绎不绝。荀衍、郭嘉、贾诩等人被委以重任,各自负责一摊,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是三更灯火五更鸡。
一道道盖着大将军印绶的政令,如同血液般从这座新的心脏泵出,流向长安乃至更远的地方:安抚从四方汇聚而来的流民,划定区域,搭建窝棚,施粥赈济;整顿城内及周边治安,严厉打击趁乱抢劫、浑水摸鱼之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选拔有才德、有声望的官吏,充实到各级空缺的职位上,恢复行政体系的运转;鼓励恢复生产,保护仅存的农耕,筹措来年的种子农具;清算李傕、郭汜的余孽党羽,该抓捕的抓捕,该赦免的赦免,分化瓦解,消除内患……
刘湛展现出他不仅善于军事攻坚,也具备理政安民的才能与魄力。他往往能听取各方意见,权衡利弊后,做出果断的决策。各项措施在他的强力推动下,有条不紊地展开,虽然依旧困难重重,阻力不小,但长安及周边地区的气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好转起来。街面上的人流多了些,商铺开张的也多了几家,甚至偶尔能听到孩童的嬉闹声——那是生活正在艰难回归的迹象。
一日午后,刘湛在处理完一批关于紧急调配粮草、安置一批新涌入境内的流民的公文后,感到一阵难得的疲惫与头脑发胀。
他放下笔,信步走到府邸的庭院之中。时值深秋,午后的阳光已失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和而慵懒,给庭院中那些历经战火、略显残破的亭台楼阁,以及远处更加残破的长安城垣,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虚幻的金边。
他看见几个年轻的小吏,正小心翼翼地将几盆新开的菊花从板车上搬下来,摆放在廊下向阳的位置。那些菊花颜色各异,有淡黄,有浅紫,有洁白,在萧瑟的秋风中倔强地绽放着,为这充满肃杀之气和权力算计的府衙,增添了一抹难得的、生动的生机与暖意。
郭嘉不知何时又如同幽灵般溜达到了他的身边,手里居然又神奇地变出了一个装满酒的小葫芦,正小口抿着。他顺着刘湛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些菊花,脸上露出了惯有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主公瞧,这花儿开得倒是不易。经历了几番风雨,还能有这般颜色。咱们在这长安城,想种活点东西,让它好好开花,也得费不少力气呢。”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外面有虎视眈眈的野狗盯着,总想凑过来啃一口;地底下呢,说不定还有没清干净的老鼠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你把根咬了。”
刘湛自然明白他意指曹操和那些潜在的、尚未浮出水面的反对势力。
他淡然一笑,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迎风摇曳的菊花上,缓缓说道:“无妨。既然来了,选了这块地,总要试试。野狗来了,有打狗棒;老鼠冒头,自然有捕鼠夹。关键是,”他转过头,看向郭嘉,眼神锐利而清醒,“咱们自己得先把根扎下去,扎得深,扎得稳,才能谈得上开花结果,枝繁叶茂。奉孝,你说,咱们这‘大将军’、‘录尚书事’的旗号,如今打出去了,究竟能招来多少真正有用、有德、有才之士,而非趋炎附势之徒?”
郭嘉眼睛一亮,将酒葫芦挂回腰间,拍了拍手,说道:“主公放心!您如今就是这大汉朝廷的正统代表,是天子倚重的擎天之柱!只要咱们这‘梧桐树’立得稳,站得直,展现出足够的气象和格局,还怕没有真正的凤凰来仪?那些心存汉室、有才学有抱负的士人,自然会望风而归!不过嘛,”他习惯性地又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也得防着有人往咱们这梧桐树上泼脏水,散播流言蜚语,或者……引来些只想栖高枝、却不干实事的秃鹫乌鸦,乃至蛀虫。”
刘湛点了点头,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
脚下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险……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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