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面色不变,嘴角甚至还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他从容不迫地还礼,语气不卑不亢: “孟德兄言重了,实在是折煞小弟。湛身为汉臣,食汉禄,闻君父有难,星夜驰援,乃是人臣本分,责无旁贷。若是动作稍慢,致使陛下多受一日之苦,那才是万死难赎之罪。倒是孟德兄,坐拥兖州膏腴之地,兵精粮足,带甲十万,威震山东,却直至今日方至……”
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曹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可是被什么棘手的俗务缠住了手脚?或是路途遥远,关山阻隔?若早知兄台行程,小弟或许还能分兵策应一番。”
他这番话,巧妙地将“抢先”解释为“尽责”和“忠勇”,反过来则将了一曹操一军,质疑他“勤王”的诚意和速度——你地盘大、兵力强,怎么来得比我还慢?是不是不够尽心?是不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再次交汇,这一次,仿佛有实质般的火花迸溅,“噼啪”作响。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杨彪等旧臣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就在这时,郭嘉适时地轻笑一声,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但话语却绵里藏针: “曹兖州远来辛苦,一路风尘仆仆,想必麾下将士也已人困马乏。嘉观兖州军容雄壮,确是精锐之师。只是如今长安已定,陛下安好,李郭二贼授首,这后续安顿之事,自有我家主公与诸位公卿操劳,不敢再劳动兖州军将士。不若请兖州军先在城外指定区域扎营休整,补充给养,以免大军入城,惊扰了圣驾和刚刚安定下来的城中百姓,曹兖州以为如何?”
这话说得极其委婉客气,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长安现在由我们接管了,你们曹军是客军,还是在城外老实待着吧,别进来添乱。这是在委婉地要求曹操交出兵权,或者至少让军队留在城外,不能介入长安防务。
曹操身后,独眼的夏侯惇闻言,顿时怒目圆睁,那只独眼中凶光毕露,刚要踏前一步开口呵斥,却被曹操仿佛背后长眼般,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曹操哈哈一笑,笑声洪亮,试图冲淡这紧张的气氛,他避重就轻,不接郭嘉关于军队驻扎的话茬,反而将问题引向另一个关键点: “奉孝先生真是体贴入微,操在此代将士们谢过了。不过,先生也知,如今长安初定,百废待兴,陛下安危更是头等大事,重于泰山!操既已至此,身为人臣,岂能安居城外?自当亲率精锐,护卫宫禁,日夜不离,方能安心啊。”他说着,目光再次转向刘湛,脸上带着一种“你理应理解”的表情,“贤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陛下安危,关乎社稷存亡,你我皆应竭尽全力,万无一失才好。”
他直接将问题抛回给刘湛,要求分享宫廷卫戍权,甚至想亲自掌控皇帝身边的护卫!这是要直接插入刘湛掌控的核心区域。
刘湛心中冷笑,好一个曹孟德,果然不肯丝毫让步。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平和却坚定: “孟德兄忠心可嘉,忧心陛下安危,湛感同身受。然宫中卫戍,已有徐晃、周仓等忠诚可靠、百战余生之将负责布防。徐公明沉稳持重,周仓严谨如山,皆是可托付生死之壮士,麾下儿郎亦是随我浴血豫州、鏖战关中的百战精锐,足以保陛下万无一失。兄长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还是先让将士们好生歇息为上。”他先是肯定了曹操的“忠心”,然后明确拒绝,强调自己已有万全安排,手下绝对可靠。接着,他话锋一转,似乎做出了让步,但实则依旧将曹军排除在核心权力之外: “若兄长仍不放心,关切长安防务,可派少数得力将领,参与外围城防巡视,与徐、周二将协作,共同维护长安安定,如此可好?”
他寸步不让,坚持对宫禁守卫的主导权,只同意让曹军参与外围的、非核心的城防工作。这显然无法让曹操满意。
双方就这样,在这未央宫的前殿之上,你来我往,言辞机锋,表面上客客气气,甚至不时还带着笑容,称兄道弟,实则寸土必争,每一个字都暗藏玄机。
围绕军队驻扎地点与权限、宫禁守卫的归属、后续官员的任命、缴获的粮草物资分配、以及如何安抚关中各地残余势力等一系列问题,展开了激烈而隐晦的博弈。
杨彪等旧臣夹在中间,噤若寒蝉,如同摆设,根本不敢多发一言,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两大势力碰撞下的牺牲品。
贾诩始终沉默旁观,如同一个局外人,偶尔与郭嘉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清楚,这场对峙,涉及根本的利益和未来的权力格局,绝不可能在这一次朝会上立刻分出胜负。
曹操势大,兵多将广,绝不会甘心只做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刘湛独揽大权,掌控天子。而刘湛占着“先入为主”和“护驾首功”的巨大优势,名正言顺,也必须在曹操这头猛虎的注视下,守住基本盘,甚至寻求扩大战果。
最终,这第一次正式的朝会,在一片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双方都极度不满意的气氛中,勉强结束。达成了几点极其脆弱的、随时可能被撕毁的共识:曹军大部在城外指定区域扎营,不得擅自入城;宫禁守卫仍由刘湛部负责,但允许曹操派少数代表参与联络协调;双方共同派出人手,维持长安城内秩序;至于更核心的权力分配、官职任命、未来战略方向等问题,则以“陛下受惊,需静养”、“局势未明,容后再议”为借口,暂时搁置。
退朝后,曹操带着夏侯惇、夏侯渊等部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夏侯渊在经过刘湛身边时,甚至毫不掩饰地冷哼了一声,眼神凶狠。
刘湛则站在原地,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未央宫那高大的、象征着帝国等级的台阶上,望着曹操那一行人远去的、充满不甘和煞气的背影,目光深邃。
秋风吹起他猩红的斗篷,猎猎作响。
郭嘉不知何时又摸出了那个酒葫芦,晃了晃,发现确实一滴不剩了,有些遗憾地咂咂嘴,走到刘湛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冷笑道:“吞了只苍蝇似的,看来是气得不轻。接下来,怕是有得折腾了。政治上的掣肘,军事上的摩擦,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恐怕都会接踵而至。”
贾诩也缓缓踱步上前,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如同古井深潭:“明公已占先手,握有大义名分,此乃最大优势。当务之急,是趁曹操立足未稳,尽快稳定长安及周边局势,收拢流亡官吏与士人之心,将陛下的名义,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权力和影响力。同时,”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需谨防曹操暗中联络关中诸将如段煨、张横等残余势力,或从外部,如河东、弘农等地,向我等施加压力。粮道、水源,皆需加意防护。”
刘湛点了点头,目光从远处收回,变得愈发坚定。他深吸了一口未央宫前这清冷而带着硝烟余味的空气,沉声道:“我明白。这也只是开始。”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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