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周译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林知微听见他在外间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油灯的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细长的黄线。
“醒了?”周译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碗。
碗沿有个豁口,是去年冬天她失手摔的。
“来不及吃早饭了,给你泡了碗红糖水。”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凝成细小的雾珠。
林知微捧着碗,甜腻的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
周译已经穿戴整齐,军绿色棉袄洗得发白,但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他蹲在地上检查行李——一个印着“北京”字样的旧旅行袋,里面装着林知微的几件衣裳和几本书。
“都收拾好了。”周译的声音很轻,“孙大鹏的车六点在村口等。”
林知微小口啜着糖水,甜味在舌尖扩散,却怎么也渗不进心里。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老式挂钟的钟摆在机械地摆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像是倒计时的秒针。
“走吧。”周译提起行李,帆布带在他掌心勒出深深的凹痕。
走到门口时,林知微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眼这个逼仄的小屋——炕头上还留着他们并排躺卧的凹陷,灶台边的水缸映着微光,墙上贴着的“喜”字已经褪色,边角卷曲。
林知微跟在周译身后,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晨光中迅速消散,就像他们即将逝去的共同岁月。
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辆拖拉机正喷吐着白烟,柴油机的轰鸣声撕破了黎明的寂静。
“周老弟!”驾驶座上的孙大鹏探出半个身子,络腮胡上结着霜花。
“赶紧的,我还得赶回来拉化肥呢!”
周译把行李扔上车斗,然后托着林知微的腰帮她爬上去。
车斗里铺着层稻草,还残留着前几日运猪的气味。
周译脱下棉袄垫在稻草上:“坐这儿。”
拖拉机猛地一抖,颠簸着驶上坑洼的土路。
林知微抓紧车斗边缘,看着秀水村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村头那棵歪脖子榆树,夏日里他们常在树荫下纳凉;远处层叠的梯田,有他们并肩插秧时留下的脚印;还有那间低矮的校舍,她教孩子们唱歌时,周译总站在窗外听……
寒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
周译挪了挪位置,用背替她挡住风。林知微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无声地淌了满脸。
县客运站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汗臭味、烟味和廉价香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周译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护在林知微身后。
“两张去省城的。”周译的声音盖过了人群的嘈杂。
售票员撕票时,他转身用背挡住推搡的人群,将车票仔细折好塞进林知微的衣兜。
客车座椅上的海绵从裂口处露出来,车窗玻璃裂了道缝,用胶布粘着。
“要开四个小时。”周译从袋子里掏出个铝饭盒,“我烙了饼,路上吃。”
客车发动时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摇摇晃晃地驶出车站。
林知微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飘回了五年前——
五年前那个酷热的夏日,她戴着“知识青年”的红花来到秀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