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熊飞怔住了。
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同样是行伍出身,自然知晓这两个字的份量。
在某些人眼里,这只是简单的两个文字,轻飘飘拢共不过十五道笔画。
但在另一些人里,也可以沉重的是另一番光景。
李明夷靠坐在车厢内,轻声开口,他的声音隔着拉开一条缝的车帘,清晰递入熊飞耳中:
“大约二十五六年前,彼时弱冠之年的苏镇方应召入伍,与他一同入伍的,还有同样家在京城的一群人。
按理说,京城里的青壮是不太容易被征召的,但那时候,南周与胤朝的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一批批的壮丁飞蛾扑火一样,被两国地方抽出来,编入行伍,简单训练后便飞快投入前线……”
“苏镇方就是这时候,被官府征走的,与他一同入伍的,就是刘大莽这批人。只是一开始,他们也并未被分在一起,只是同样在蒙山将军麾下。
名义上,他加入的是西平府的卫所,但那时候整个南周北方与胤朝接壤那一条线,都是战场,西平府虽在京城以西,但也挨着北边的奉宁府,所以苏镇方入伍后没到一个月,便参与了战争中。”
“新兵死的总是会很快,但凡是活下来的,成长速度也极为惊人。苏镇方祖辈都是农户,虽天生力气惊人,但并不是个喜欢厮杀的人,几次战争,都是靠着运气……或者说是‘苟且’,胆子小,才勉强活下来。”
熊飞一愣一愣的。
在他印象中,苏将军作战勇猛,是个杀胚,委实与李明夷的描述不符。
但他没有打断,而是继续听着。
“……几场战役下来,蒙山将军的队伍被打散打残,他只好后撤修整,重新整顿兵马,这时候,苏镇方才与刘大莽这一批同乡被编入同一个大营。”
“刘大莽这帮人与苏镇方不同,是真正一轮轮拼杀才活下来的,所以早已蜕变,有了行伍气,行事作风也更勇猛,苏镇方在这群人里,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经常被刘大莽他们取笑,说像个娘们。
呵,不过取笑归取笑,但这群人脾气却很投缘,加上是同乡,感情很好……那时候,苏镇方就是被所有人照顾的小兄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蒙山将军的队伍再次上前线,并且遭遇了胤朝名将卫远麾下的袭击,那一战极为惨烈,蒙山的军队被彻底打散,也就是在这一战中,苏镇方那群人死了不少,也残了许多。
刘大莽的腿就是那时候断的。
而苏镇方因为年纪最小,被所有人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逃跑,因此活了下来。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一定程度上,刘大莽等人的一些伤,算是替他受的。”
“也就是这一战后,苏镇方才性格大变,一改苟且作风,凭借天生的好根骨,加上蒙山的提携,一路成长起来。
等到了五年后,战争令两国国力都不堪重负,双方停战时,苏镇方也已崭露头角。之后便顺风顺水,一路提拔,最后在赵……也就是当今陛下手下做事,再到如今,才成了二品的指挥使。”
李明夷不疾不徐,将这段往事说了出来。
熊飞听得入神,他并不知道这些细节。
等缓过神来,发现马车险些撞上街道拐脚,忙手忙脚乱,将马匹调整好,这才吐了口气,头也不敢回地问道:
“那刘大莽他们……是因伤病退役了?回了家?可官府对因伤退伍的老卒会有月俸吧,我记得,按律是每月三斗大米,还不算退伍时发的银钱。”
这孩子这么淳朴的吗?
李明夷卧在车厢里,都有些意外了。
他只好解释道:
“当年,两国打仗都将朝廷打穷了,哪有什么月俸可以发?至于后来南周休养生息,缓过来了,底下衙门又腐朽的很,一层层克扣,能剩下点汤水也就不错了。”
朴实孩子熊飞沉默了。
捏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然后才说:
“那苏将军后来……”
李明夷淡淡道:
“苏镇方发迹后,对这群同袍一直挂念着,时常会将俸禄寄送来,帮一帮他们。不过也不可能太频繁,也就逢年过节送些,若送的多了,刘大莽这帮人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