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前仨月,罗大元确实每个月都收到了萧荣的一封信,随信而来的还有萧荣送他的银子,一次五钱一次二两,最后一次萧荣立了军功,一口气给了他十两银子再加上一支金镯,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两人彻底断了联系。
将士们能在战场上立功发财,也会在战场上丢掉性命,罗大元无数次想,他的萧兄究竟是战死了,还是负伤回乡碍于家境无力再帮扶他了干脆不再往来?
罗大元知道萧荣家住何处,他写过信,每一封都如石沉大海,想亲自去看看,一来脚瘸走动不便,二来家有幼子幼女脱不开身,三来路途过远半路可能遇到山匪……
“萧兄,我给你写了十几封信,你都没收到吗?”
哭够了,罗大元拽着袖子抹抹脸,肿着眼睛望着萧荣问。
萧荣定居京城后,收到过几封老家里正转寄给他的信,但那时他已经贵为侯爷,怕回了信后罗大元会坚持两家的娃娃亲,萧荣索性装作没收到,等老大到了说亲的年纪罗大元不再来信了,萧荣还狠狠松了口气。
“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家慢慢叙旧。”
“对对,你们大老远地赶过来肯定累了,快跟我回家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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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的宅院比萧荣想象得要干净整齐,只是此时他也顾不上自家爱讲究的老三了,因为罗大元托了闻讯赶回家的妻子王秋月在堂屋招待萧瑀,他迫不及待地拉着萧荣要去后院叙旧。其实在堂屋叙旧也行,是萧荣希望找个地方兄弟俩单独说话。
罗芙没道理赖在年轻的男客身边,萧荣二人离开后,她也回了自己的闺房,眼睛看不见,心思却飘到了后院,好奇老爹与萧荣究竟有什么旧情。
后院,萧荣、罗大元各坐着一把椅子促膝而谈,萧荣从两人战场分别后开始讲起,讲他是如何一步步从一个百户直到立功封侯。
“潮山一役,皇上中了吴军将领的埋伏,敌众我寡,只能突围求生。连着失败几次后,皇上的两万精兵只剩三千了,都是血肉之躯,眼看着那是一条死路,就有小兵闹着要降,把皇上气得啊,好几次要举刀去砍闹事小兵的脑袋,都硬生生忍住了。”
“你想啊,本来就少兵,自己杀自己人,岂不是替敌军省了事?”
“最后,皇上当着众将士的面承诺,想降的他不阻拦,随时可以走,留下来助他成功突围的,生者封侯,死者皆赐百金抚恤家小。说完这话,皇上扯下一面军旗,让愿意效忠他的小兵将腰牌放进去,收集完后他会将包袱埋在山里,待他整军归来再按照腰牌兑现诺言。”
罗大元仿佛置身其中,胸口沉重得要喘不上气:“最后多少人成功突围了?”
萧荣闭着眼睛,脸上淌下两行热泪:“除了皇上,只有我与两个大将,皇上与大将军是真厉害,我是纯命硬不该死在那里。后来两个大将还立了无数军功,凭本事封了国公,我兵法一般武艺一般,全靠这次命硬全靠皇上激励将士的承诺才捡了个忠毅侯。”
在京城百姓眼中,他萧荣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但在真正的名门勋贵眼中,他的侯爵名不副实。
想到封侯后受过的排挤与委屈,萧荣在故交面前痛哭流涕。
罗大元心疼死了,又是一番拥抱安慰。
萧荣受之有愧,埋着头将他因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所以断交旧友、背信毁约的卑劣行径交待得清清楚楚,再无遮掩。
罗大元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憨笑道:“当年咱们也是随口一说,从战场回来我就忘了,等兰儿长大你又生死未知,我虽然记起来了却怕秋月怪我胡乱应承耽误女儿,就没敢跟她提。真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跟你说,兰儿嫁得可好了,我女婿是个举人,马上要进京准备明年春闱呢。”
大女婿太好,哪怕倒回去几年,萧荣带着他的长子来提亲,罗大元也更中意裴行书,宁可不要京城的贵亲。
萧荣猜到旧友会这么说了,越发惭愧,又提到大儿子的腿伤:“……跟你伤在一个地方,怕是你不记恨我,佛祖还记着我毁约的罪过,非要让我尝尝报应。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你赎罪,好替老大在佛祖那求份恩典,让他饶过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