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暖阁里总飘着股静气。朱祁镇每日晨起先问两件事:一是京郊稻田的稻穗灌浆没,二是杨士奇派去山西、宣府的人有没有消息。
这天刚吃过早膳,小太监就喘着气跑进来,手里攥着封染了尘土的信笺——是杨士奇从山西递回的急信。朱祁镇撂下手里的竹筛子(原想筛些干青穗装粮仓),几步冲过去接过来,指尖都有些抖。
“快念。”他把信笺递给王振,自己凑过去,眼睛盯着那皱巴巴的纸。
王振清了清嗓子,低声念:“陛下,山西都司‘误拦’粮车的令,是都指挥使私下传的——查问时他说是‘怕文书有假’,可从他书房搜出半张字条,写着‘王侍郎那边需缓一缓’,字迹是王侍郎的。另,宣府那边来人报,王侍郎虽把贪的粮送了过去,却私下见了宣府的粮官,说‘往后户部拨粮,还需多照看’。”
念到这儿,王振顿了顿,看了眼朱祁镇的脸色——少年天子没说话,只是盯着暖阁案上那本账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册页边缘,指甲缝里还沾着前几日筛青穗蹭的稻壳灰。
“还有吗?”过了片刻,朱祁镇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些。
“杨大人说,他已把字条和王侍郎见粮官的证词收好,不日就回京复命。另外,查了前两年的粮运记录,山西都司曾‘核验文书’三次,每次都迟滞小半日,只是之前没人敢报。”王振把信笺叠好,递回给朱祁镇。
朱祁镇捏着信笺,纸页上的字像小石子,硌得手心发紧。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宫墙——风从西北方向来,带着宣府那边的凉意,也带着山西的尘土气。他忽然想起太皇太后说的“有些人想看看你能不能护住运粮的路”,现在才算真懂了:王侍郎贪粮是小,山西都司跟着拦路、宣府粮官敢私下应和,是一伙人在试探他这个小皇帝的底气。
“王振,”他回头,眼神亮得有些锐,“去请五军都督府的张都督来——就说我有宣府粮车的事,要跟他说。”
王振愣了:“陛下,张都督管着五军都督府,山西都司归他辖制,会不会……”
“会什么?”朱祁镇打断他,拿起案上的字条复印件(杨士奇特意附在信里的),“他是管着都司,可这天下的兵卒、粮食,不是他一个人的。我要让他看看,他手下的人拦的不是粮车,是宣府兵卒的馒头,是京郊百姓的稻子。”
张都督来得不算慢,一身铠甲没卸,肩甲上还沾着操练的尘土。他见了朱祁镇,躬身行礼时,眼神扫过案上的信笺和字条,脸色微变。
“张都督,”朱祁镇没绕弯子,把字条推到他面前,“山西都司拦粮车的事,你该知道了。这字条上的字,是王侍郎的;拦车的令,是你辖下的都指挥使传的——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都督拿起字条,指尖捏得紧,沉默片刻才开口:“陛下,此事是臣失察。山西都司都指挥使胆大妄为,臣这就派人把他押回京问罪。”
“问罪是该的,”朱祁镇摇摇头,走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少年人个子没长够,却没半分怯意,“可张都督,我问的不是‘谁干的’,是‘为什么敢干’。前两年三次拦粮车,没人报;这次拦了京营的粮,还敢拿‘文书缺印’当借口——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管不了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