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河面笼罩着化不开的浓墨。
小小的乌篷船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映着三张沉默而紧绷的脸。
莫大娘将最后一个还温热的菜饭团子塞进蓝布包袱的最深处,又仔细按了按,仿佛想将那点微末的暖意也一并打包进去。她的动作慢得近乎凝滞,手指在粗糙的布面上反复摩挲,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延长别离的时刻。
“这些……你都拿好。”莫老憨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将一个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钱袋推到阿贝面前,袋口用一根粗麻绳紧紧系着,里面传来几枚铜板相互碰撞的、轻微而沉闷的声响。“家里……就剩这些了。你爹没用……”
他说不下去,猛地别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耸动,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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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亮,四下里是泼墨般的浓黑,河面尤其幽深,仿佛一块巨大的、化不开的墨锭,沉甸甸地压在水乡的脉搏上。远近的屋舍、船只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蛰伏的巨兽,唯有偶尔从极远处传来的、守夜人的梆子声,单调地敲破这死寂。
小小的乌篷船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灯焰极小,昏黄黯淡的光晕在带着水汽的寒风中不安地摇曳着,勉强照亮船舱中央方寸之地,也将围坐着的三张脸映照得明暗不定,沉默而紧绷。
莫大娘坐在靠近舱口的位置,佝偻着背,正将最后一个菜饭团子塞进那个已经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里。那团子还带着一丝灶膛里带出的余温,她用手心捂着,慢慢将它按进包袱最深处,挨着那几件打满补丁的换洗衣物和那包珍贵的绣品。她的动作慢得近乎凝滞,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在粗糙的蓝布面上反复摩挲、按压,仿佛想通过这无意义的动作,将家里最后一点暖意,也将自己那颗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心,一并牢牢塞进去,打包给即将远行的女儿。
船舱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船外河水永不知疲倦的、轻轻拍打船帮的哗哗声。
“这些……你都拿好。”
莫老憨终于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某种压抑不住的痛楚。他将一个洗得发白、上面打了好几个深浅不一补丁的旧钱袋,缓缓推到阿贝面前的矮几上。那钱袋干瘪,袋口用一根粗麻绳紧紧系着死结,里面传来几枚铜板相互碰撞的、轻微而沉闷的声响,寥寥无几。
“家里……就剩这些了。”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不敢去看女儿的脸,“你爹没用……连张像样的船票钱,都给你凑不齐……”
他说不下去,猛地别过头,压抑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震得他单薄的身躯不住颤抖,肩膀耸动,像是要把那饱经风霜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硬生生掏出来。
阿贝穿着一身自己改过的、养父早年穿旧的深蓝色粗布衣裤,袖口和裤腿都仔细挽起了几道边,显得利落却也空落落的。长发编成一根粗辫子垂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她没有哭,甚至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养父因咳嗽而痛苦蜷缩的背影,看着养母那双在包袱上流连不去、微微颤抖的手。
她伸出手,没有先去碰那个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钱袋,而是轻轻拍着养父佝偻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力道轻柔而稳定。
“爹,别这么说。”她的声音很平静,像船外无波的河水,听不出太多离愁别绪,“钱,我会自己挣。您和娘好好的,比给我金山银山都强。”
她从怀里贴身取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那半块龙凤玉佩。温润的玉质在昏黄的灯火下,流转着内敛而莹润的光泽,与这破败的船舱格格不入。她将玉佩小心地拿起,递给莫老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