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个,您和娘替我收着。”
莫老憨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和莫大娘同时愕然抬头,看向女儿。
“阿贝,你这是……”莫大娘急声道,“你带着!万一……万一在沪上遇到难处,这玉佩或许……”
“娘,”阿贝打断她,目光清澈而坚定,“就是因为怕遇到难处,才不能带。”她顿了顿,解释道,“沪上龙蛇混杂,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身怀这样的东西,不是福气,是祸根。放在家里,由您二老保管,我最放心。而且,”她看着那半块玉佩,眼神有些悠远,“它是我身份的凭证,也是……牵绊。留在家里,就像我的一部分还留在这里,陪着你们。我在外面,心里也踏实。”
她将玉佩不容置疑地塞进莫老憨粗糙的手心里,那冰凉的触感让莫老憨微微一颤。
“等我站稳脚跟,安顿好了,再接你们过去。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把它拿出来。”阿贝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一切早已在她心中规划妥当。
莫老憨看着手心里那半块冰凉却似乎带着女儿体温的玉佩,又看看女儿沉静得不似十六岁少女的脸庞,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玉佩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女儿远行后,他们老两口唯一的念想和支撑。
阿贝这才拿起那个旧钱袋,没有解开,只是掂了掂,感受到那微不足道的重量,然后仔细地塞进怀里,贴身放好。她又检查了一下蓝布包袱,里面是几件衣服,那包绣品,几个菜饭团子,还有一小罐莫大娘自己腌的、耐放的酱菜。
“路上……千万小心。”莫大娘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女儿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冰凉一片,“到了地方,想办法捎个信回来……别省钱,该吃就吃,该住就住……找活计眼睛要亮,别被人骗了……要是……要是实在不行,就回来!爹娘就是砸锅卖铁,也……”
“娘,放心吧。”阿贝反手握住养母冰冷粗糙的手,用力紧了紧,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和暖意,“我会好好的。您和爹在家,也要好好的。别再跟黄老虎的人硬碰硬,能避就避。等我消息。”
她说着,站起身,将那个蓝布包袱背在肩上,系带在胸前打了个结实的结。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透出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的微光,墨色的河水开始泛起朦胧的灰色。远处的鸡鸣声,一声接着一声,穿透晨雾,嘹亮地响起。
是该走了。
阿贝最后看了一眼这艘承载了她十六年悲欢的乌篷船,看了一眼泪流满面、依靠在一起的养父母,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水腥气和黎明寒意的空气,转身,一步踏上了连接船与岸的狭窄跳板。
跳板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没有回头。
步子迈得不大,却异常沉稳,一步一步,走过摇晃的跳板,踏上了冰冷坚实的河岸。
岸上的风更大些,吹得她单薄的衣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挺直的骨架。她拉了拉肩上的包袱,辨明了方向,那是通往镇外客运码头的小路。
“阿贝——!”莫大娘带着哭腔的呼喊终于冲破压抑,从身后传来。
阿贝的脚步顿了一下,脊背有瞬间的僵硬,但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臂,用力地向后挥了挥。
然后,她迈开步子,沿着被晨露打湿的、坑洼不平的土路,向着那片灰蒙蒙的、未知的前方,坚定地走去。
她的身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渺小,仿佛随时会被这巨大的天地和未卜的前路吞噬。可她那挺直的脊背,决绝的步伐,却又像一株在巨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韧草,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