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心情复杂。
陛下初登大位,手起刀落之间,崔呈秀被拿、冯铨被贬,阉党元气大伤。
若从结果看,皆在他所谋之中。
然事虽合意,终觉不畅。
他原以“五人墓碑记”为引,借势攻击魏忠贤,以民声压朝论,以朝论逼圣心。
此计策筹划已久。
然而崇祯快刀斩乱麻,直接把许显纯凌迟、逼迫崔呈秀辞官,又把冯铨削了职。
动作太快,无辩驳,无廷议,无法把火引到魏阉身上,令他所有筹划直接落空。
有如围棋,一盘未终,执子者却自行收局。
想到此,钱谦益提笔写了几封请柬,命管家一一送去。
……
夜幕低垂,长安街灯火依次而起。
邀月楼内,钱谦益衣冠整洁,拱手迎客。
一时宾客陆续到来:礼部给事中瞿式耜、吏部侍郎李建泰、顺天府尹刘宗周、左谕德兼少詹事文震孟、户部侍郎刘应遇。
皆是东林名士,昔年被贬,如今多得起复。
最后入席的二人,衣着朴素,却令众人不敢小视。
一名自称薛福,为工部尚书薛凤翔的管家。
另一名刘彤,代表成国公朱纯臣。
两人虽未入席,但立于案旁神色自若。
钱谦益举杯,“诸位大人,本官起复返京,尚未来得及与诸公叙旧。
今日朝会陛下英断,阉党授首,诚我大明幸事。
来,同举此杯,为陛下贺,为社稷贺!”
众人闻言起身,朝皇城方向作揖而饮。
钱谦益放下酒杯,语调转缓。
“诸公,陛下锐意整顿,锦衣卫重归亲掌,五城兵马司亦有新令,此皆得当。惟独……那二十一卫……”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瞿式耜最先开口:“京师卫军,历为国本。今命曹文诏掌之,以为不妥。
此人虽有战功,然性情鲁莽嗜杀,恐乱中枢。”
李建泰微微冷笑:“瞿大人多虑。那曹文诏虽是莽夫,却也不过一介武将。
二十一卫上下内外勾连错综复杂,非他一人可动。
再者,朝中几家谁未安插亲信?便是嗜血之徒,也不敢乱挥屠刀。”
钱谦益闻言,“李大人所言极是。”
刘宗周神情凝重,低声道:“陛下此举,或有深意。圣心难测,恐非单为整军。”
户部侍郎刘应遇放下酒盏,“军欲行,先看钱。无银则兵不动,兵不动则功不得立。户部在此,曹文诏纵有虎狼之勇,也要掂量掂量。”
此言一出,众人会心而笑。
钱谦益微微点头,指尖轻敲案几。
这些年来,多少武将想整顿京营,最后皆被文臣合力“以律压兵、以银断粮”废去。
表面废的是武将,实则废的是圣旨。
李建泰抿了口酒,笑道:“三月后,京察将至。曹文诏纵是天子钦点,仍在其列。若届时言官联名弹劾,怕也免不了调职。”
众人相视一笑,气氛渐宽。
钱谦益趁势收拢话题,神色微沉:“诸位,魏阉不除,天下终难安。陛下虽动手迅疾,却未触其根。
今日我等相聚,并非饮酒而已。钱某另有一策,可令魏阉无所遁形。”
他略顿,缓缓吐出三个字……“陆万龄。”
席间一静。
瞿式耜皱眉:“莫非是那上疏国子监,欲让魏阉与孔孟并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