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元年的长安,掖庭的墙角结着薄霜,十五岁的上官婉儿抱着刚浆洗好的宫衣,手指冻得通红,却还在偷偷背诗——嘴里念的是祖父上官仪写的“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眼前却晃着母亲郑氏在地上用树枝教她写字的样子。
谁能想到,这个在掖庭里擦地板、缝宫衣的罪臣之女,二十年后会站在大明宫的高楼上,手里攥着满朝文人的诗稿,说一句“这首不行”,就让那稿子从楼上飘下来,群臣还得抢着捡;更没人想到,她会写出“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这样的句子,把宫墙里的孤独,藏进柔婉的诗行里,让千年后的人读了都心疼。
她的一辈子,是踩着血海爬上来的——祖父被杀,家族覆灭,她从出生就带着“罪”;她偏要用一支笔,在权力的刀尖上开出花来,既当得了“巾帼宰相”,也做得了“诗坛盟主”。
掖庭岁月:冻红的手指,藏着写诗的野心
上官婉儿刚生下来,家就没了。祖父上官仪是唐高宗的宰相,因为帮皇帝写废武则天的诏书,被武则天安了个“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
尚在襁褓的婉儿,跟着母亲郑氏被扔进了掖庭——那地方是皇宫里的“贫民窟”,住的不是罪臣家属,就是最低等的宫女,每天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挨骂受气是家常便饭。
郑氏是个硬气的女人,没被这日子打垮。婉儿刚会说话,她就用树枝在地上画字,教婉儿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婉儿三岁时,她把省下的粗米磨成粉,和着水调成“墨”,让婉儿在木板上练字;婉儿七岁能背《诗经》,她又偷偷找老太监借《昭明文选》,晚上就着掖庭那点昏黄的油灯,一句一句讲给婉儿听。
有次婉儿在院子里打扫,听见几个宫女嘲笑她“罪臣的女儿,还想读书?”,她没哭,攥紧了手里的扫帚,心里想:“我不仅要读书,还要写出比你们主子还好的诗。”
她的机会,在十三岁那年来了。
仪凤二年(677年),武则天心情好,在宫里办了个赋诗会,主题是“剪彩花”——就是把彩纸剪成花的样子,算是宫里的春日消遣。武则天知道掖庭里有不少识字的,随口说“谁会写诗,都可以来试试”。
郑氏知道这是婉儿的机会,连夜把唯一一件没破的布衫改小,给婉儿穿上,还把藏了多年的一支旧毛笔塞给她:“去,把你会的都写出来,别给你祖父丢脸。”
婉儿攥着毛笔,站在人群最后,看着武则天坐在高台上,那张脸冷峻得像冰——这就是杀了她祖父的女人。可她没慌,铺开纸,想起母亲教她的“托物言志”,提笔就写: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这首诗写得多妙啊!表面说“剪出来的花看着像真的,可摘了花蕊才知道是假的”,暗地里却在说“真假好坏,得看本质,不能只看表面”——既没拍武则天的马屁,也没露怯,还透着股机灵劲儿。
武则天拿起诗稿,越看眼睛越亮,抬头问:“这诗是谁写的?”
婉儿从人群里站出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罪臣之女上官婉儿。”
旁边的太监赶紧提醒:“陛下,她是上官仪的孙女!”意思是“您忘了她祖父的事了?”
武则天没生气,反而笑了:“上官仪的孙女,果然有才华。你这孩子,不卑不亢,比宫里那些会说奉承话的强多了。”当场就免了婉儿的奴婢身份,让她留在身边做女官,负责抄录文书。
那天晚上,婉儿回到掖庭,抱着母亲哭了——不是委屈,是激动。她知道,终于不用再擦地板、缝宫衣了,终于能靠手里的笔,为自己争一口气了。掖庭的冷,冻红了她的手指,也冻硬了她的性子,更藏住了她写诗的野心。
宫廷与诗坛:高楼上扔诗稿,“称量天下士”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