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年当和尚,住的是恒山的小禅房,每天见的不是佛像就是枯树,听的不是念经就是风声;后来还俗考科举,住的是长安的破屋,每天见的不是考卷就是冷饼子;再后来被贬到四川,住的是江边的小官舍,见的不是河水就是荒草。他眼里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清清淡淡、安安静静的,写出来自然就带了“僻苦”的味儿。
就说他最有名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你读着是不是觉得特别静?松下问童子,童子说师父采药去了,就在这山里,可云太深,找不到。没有华丽的词,没有激烈的情绪,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松树、童子、山、云,简单几笔,却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向往。
这就是他的“清奇”——不写大风景,专写小角落;不写热闹,专写安静。再比如他的《题李凝幽居》: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开头第一句就定了调:“少邻并”,没什么邻居,多清净;“草径入荒园”,小路长满草,园子有点荒,多安静。你想想,要是换成“热闹大街旁,朱门映花园”,那就不是贾岛了。
他的“苦”也不是装的,是真的苦。比如他写《病蝉》:
“病蝉飞不得,向我掌中行。
拆翼犹能薄,酸吟尚极清。”
一只生病的蝉,飞不动了,落在手里,翅膀断了还想飞,叫得又酸又清。这哪是写蝉?是写他自己啊——科举考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又被贬到四川,像不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蝉?想飞却飞不高,只能小声“酸吟”。
还有他被贬到四川后写的《夏夜登南楼》:
“水岸寒楼带月跻,夏林初见岳阳溪。
一点新萤报秋信,不知何处是菩提。”
夏天的夜里登南楼,月亮照在水上,有点冷;看见一只萤火虫,知道秋天要来了;想起当和尚的时候,却不知道“菩提”在哪——菩提是“顿悟”,可他顿悟了吗?没顿悟,还是在纠结自己的命,还是在想长安的日子。这种“苦”,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不是写出来的。
苏轼说“郊寒岛瘦”,其实是说他们的诗“不装”。别人写诗要写得“大气”“华丽”,他们不,就写自己的苦、自己的静、自己的小日子。
就像现在有人写朋友圈,别人都发美食美景,有人却发“夜里的路灯下,只有我一个人走”,看着冷清,却特别真实——贾岛的诗,就是唐朝的“真实朋友圈”。
隐逸与禅意:不是想当隐士,是仕途太堵,只能往诗里躲
贾岛的诗里,十首有八首写“隐逸”——要么找隐者,要么想隐居;还有一半带“禅意”——不是说“佛”,是那种“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劲儿。你别以为他天生就想当隐士,其实是他的仕途太堵了,堵得他只能往诗里躲。
他早年当和尚,是因为活不下去,不是真的想“四大皆空”;后来还俗考科举,是想当官能办事,不是想当诗人;可科举考了二十多年,中了进士又被贬,官当得比芝麻还小,他才明白:仕途走不通,那就往诗里走;人间太吵,那就往“隐逸”里躲。
他写《寻隐者不遇》,找的不是真的隐者,是他心里的“理想生活”。隐者在山里采药,不用考科举,不用怕被贬,不用看权贵的脸色,多好啊!他写“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其实是说“我也想在这样的山里,不用管人间的破事”。
还有他的《题李凝幽居》,写李凝的“幽居”,其实是写他自己想要的房子——“少邻并”,没人打扰;“草径入荒园”,安安静静;“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出门就是风景,不用看长安的热闹,不用想科举的烦心事。这种向往,不是天生的,是被现实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