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溪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贪婪地呼吸着宫墙外自由的空气。那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腥气、青草的清香、野花的芬芳,还有阳光暖融融的味道,与宫中那永远弥漫着檀香和规矩的沉闷气息截然不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自由的滋味都吸进肺腑里,眼中闪烁着久违的、纯粹的雀跃光芒,如同挣脱了樊笼的鸟儿。
慕容云泽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生动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尖微微翕动,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连日来的疲惫,似乎真的被这明媚的春光和她毫不掩饰的喜悦驱散了几分。他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角。
目的地是西郊的杏花林。马车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还未靠近,便已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郁而清甜的杏花香。远远望去,整片山坳如同被粉白色的云霞笼罩,连绵起伏,美不胜收。马车在林外一处平坦的草地上停下。
“到了。”慕容云泽率先下车,动作利落。他转过身,自然而然地朝车内的夏玉溪伸出手。
夏玉溪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轻盈地跳下马车。脚踩在松软而富有弹性的草地上,鼻尖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杏花香,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她忍不住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弯弯,由衷地赞叹:“好香!好美!”
慕容云泽看着她孩子气般纯粹的笑容,眼中也染上了暖意,唇角微扬。他示意随行的侍卫秦峰将东西拿来。
秦峰捧着一个扎得极为精致、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走上前。那风筝骨架轻盈,蝶翼以薄如蝉翼的丝绢制成,上面用鲜艳的颜料绘着繁复而灵动的花纹,长长的尾翼在风中轻轻飘动,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给你的。”慕容云泽接过风筝,递到夏玉溪面前。
“风筝!”夏玉溪惊喜地低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光滑的竹骨和彩绘的蝶翼,指尖能感受到丝绢的细腻纹理,“殿下怎么知道我喜欢放风筝?”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好奇和欣喜。
慕容云泽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你六岁那年,在相府后院放风筝,线断了,风筝挂在了宫墙外那棵老槐树的最高枝上,你够不着,急得在墙根底下团团转,最后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连你姐姐都哄不住,忘了?”
夏玉溪一愣,随即脸颊“腾”地一下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那件事她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拥有那么漂亮的风筝,是爹爹从江南带回来的,结果刚放起来没多久线就断了。她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风筝挂在那么高的树上,怎么蹦跶都够不着,又急又气又委屈,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姐姐许诺给她买新的才勉强止住。没想到,墙洞那头的他,竟也知晓?
“那么久的事…殿下怎么还记得?”她小声嘟囔,羞赧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风筝线。
“你的事,我都记得。”慕容云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他拿起线轴,动作熟稔地整理着风筝线,“走吧,找个开阔的地方。”
两人寻了一处远离树林、地势平坦的草地。春风和煦,带着暖意,吹拂着衣袂和发丝,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来,我教你。”慕容云泽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他伸出双臂,从后面轻轻环住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手覆上她握着线轴的手,一手帮她托住风筝的骨架。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酥麻感。
“殿下会放风筝?”夏玉溪有些惊讶,心跳莫名加速。
“小时候…偷偷学过。”慕容云泽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遥远。在北三所那些灰暗逼仄的日子里,他也曾无数次透过高高的宫墙缝隙,看着宫墙外天空中自由飞舞的风筝,听着墙外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那时,一只最简陋的纸鸢,一个奔跑的自由身影,都曾是他遥不可及的奢望。后来,他偷偷溜出北三所的次数多了,也曾在无人的野地里,笨拙地尝试过。
“殿下,松手!我自己试试!”夏玉溪被他半拥着,脸颊发烫,鼓起勇气说道。
慕容云泽依言松开手,退后一步,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
夏玉溪学着方才的样子,逆着风小跑起来,手中的线轴飞快转动。那彩蝶风筝借着风力,摇摇晃晃地挣扎着飞起,然而刚离地不过数尺,便如同喝醉了酒般,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一头栽了下来,软绵绵地落在草地上。
“哎呀!”夏玉溪懊恼地跺了跺脚,小跑过去捡起风筝,有些沮丧。
“力道不对,方向也偏了些。”慕容云泽走上前,没有立刻接过风筝,而是再次握住她执线轴的手,带着她调整角度和力道,“看准风向,手腕发力,不要急…对,就是这样,稳住…”
他的声音低沉而耐心,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夏玉溪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引导,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逆风奔跑起来。这一次,她凝神感受着风的方向,手腕发力,将线轴猛地送出!
彩蝶风筝乘风而起,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越飞越高,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中翩翩起舞。阳光透过薄薄的蝶翼,折射出斑斓的光彩,长长的尾翼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夏玉溪仰着头,兴奋地欢呼,脸颊因奔跑和喜悦染上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星辰,闪烁着纯粹的光芒。她紧紧握着线轴,感受着风筝线另一端传来的、充满生命力的拉扯感,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那自由的彩蝶,飞上了云端,翱翔在无垠的春光里。
慕容云泽站在她身侧,目光却并未追随那只翱翔的风筝,而是长久地、专注地落在她明媚的笑脸上。春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连发丝都仿佛在发光。这一刻的她,不再是那个被困在深宫、一举一动都需谨小慎微的准太子妃,而是多年前那个在墙洞那头,会偷偷给他塞点心、会对他露出甜甜笑容、会絮絮叨叨讲着府里趣事的小姑娘。是他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