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宇谲辰 第十二章 启杀(2/4)

姬炎谢过老妪,目光中虽掠过一缕黯然,却很快被淡然所取代。他独自踱步,不知不觉又来到当年与潇雨沫把盏言欢的那间酒肆。店堂里依旧人声鼎沸、笑语喧哗,仿佛数年光阴未曾在此留下任何痕迹。空气中仍飘荡着酒香与旧日烟火气,可那个曾与他纵酒畅谈、笑映星月的女子,却已杳无踪迹。

他的目光落向那个熟悉的角落——那张他们曾对坐共醉的木桌如今空荡荡的,静默地搁在一片喧闹之中,如同一段被时光遗忘的故事。

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姬炎独立风中,只觉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如藤蔓缠绕心头,愈收愈紧,剪不断,理还乱。那孤寂似深秋冷雨,无声落下,寒意透骨,一点一滴侵蚀着他本就沉重的心。他静立原地,目光空茫地望向前方,仿佛跌进了一段无声的回忆之河,如卷轴般一帧帧铺展,笑语犹在耳,人影却已渺。

“酆都城”三个字,如三根淬冰的长钉,狠狠钉入他的心间。那座城,不仅藏着潇雨沫飘零的踪迹,更囚禁着十年未见、却日夜魂牵的父亲。十年岁月如流,或许模糊了父亲容颜的细节,却从未冲淡那刻入骨髓的牵挂。

一股灼热的冲动如火山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撕裂胸膛呼啸而出——他多想即刻奔赴酆都,剑光如电,劈开重重迷雾与枷锁,救出至亲,寻回故人。可现实的冰冷却如无形镣铐,将他死死禁锢原地。他比谁都清楚,以自己如今的修为,若贸然前去,非但无力破局,反而会枉送性命,让所有希望彻底成灰。

内心如被地狱之火灼烧,挣扎、焦灼、不甘……万千情绪如惊涛拍岸,反复撕扯着他的理智。最终,他只是默然端起案上那杯浊酒,将满腹决绝与无奈一饮而尽。还不到时候。他必须变得更强——强到手中的剑,足以斩断前路一切黑暗;强到他的脚步,能从容踏破酆都城!

酒过三巡,琼浆入喉,如炽焰般在他胸腹间灼灼燃烧。醉意如暗潮翻涌,层层漫上心头,姬炎只觉一股滚烫的燥热之气在四肢百骸间奔窜,仿佛困兽囚于笼中,躁动不安、亟待破闸而出。正自难抑之际,一道念头如电光石火劈入灵台——何不寻那秦非子去?

此念一生,竟再难按捺。如野火燎原,顷刻席卷神思。他心底跃动着难以言喻的亢奋与渴望,想要借此验证六年苦修之功,想知道自己这把剑,究竟如何。

夜色沉黯,墨色浸染天地。姬炎身形倏动,如鬼似魅,点地无声,几个起落间便如夜鸢掠空,悄无声息地落定在城主府——秦家大门之外。

府门前,一尊尊女子铜像默然矗立,姿态宛然,眉眼如生,仿佛只是倏忽停驻的活人。可姬炎早已听闻,这些铜像竟是以活生生的少女浇铸而成。目光掠过它们柔美却凝固的轮廓,他仿佛听见铜水沸腾时湮灭的凄呼,看见无数绝望的眼在金属中永寂。

一股寒意自脊背窜升,随之而来的是翻涌如潮的怒与憎。戾气自心底喷薄而出,姬炎眸色骤冷,如凝寒霜,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碾为尘埃。

手中那柄天乩剑仿佛与姬炎心意相连,宛若一头蛰伏千年的古龙,终于被他胸中翻涌的滔天恨意惊醒。一声清越而震耳的龙吟骤然破空,似要撕碎这沉沉夜幕。剑光迸发的刹那,竟如正午烈日灼人眼目,又似一道银色闪电劈开浓稠的黑暗,将周遭夜色一分为二。

守门侍卫尚未回神,甚至未能瞥见剑影来势,身体便已被这凌厉无匹的剑罡撕裂,化作一片猩红血雾——那血雾在夜风中弥漫,竟绽出一种诡异而短暂的绚烂,如烟火刹那绽放,却比烟火残酷百倍。姬炎腕底一沉,天乩剑再度挥出,剑风呼啸宛若龙吼,挟着斩断金石之威,轰然撞向那道朱漆高门。只听得一声巨响,门庭应声崩碎,木屑砖石四散纷飞,如暮春杨花,凄美中尽显毁灭。

府中受惊的卫兵如被惊扰的蜂群,自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刀光枪影交错,甲胄碰撞发出刺耳的铿锵。这些人个个面目狰狞,眉宇间积着经年累月的凶戾,眼中的煞气几乎凝为实质,仿佛自地狱爬出的罗刹——姬炎甚至能从他们浑浊的目光里,读出对生命的漠然。想来平日欺压良善、视人命如草芥,于他们早已是家常便饭。

望着这些恶徒如出一辙的嘴脸,姬炎嘴角浮起一抹极淡却冰寒彻骨的冷笑。那笑意中尽是不屑,更燃着足以焚尽万物的杀意。他喉间滚出一声怒吼,如猛虎出柙,震得四周空气为之颤动。随即他足底猛踏,身形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杀入人群!

夜色如墨,剑光却如银蛇狂舞,道道寒芒撕裂黑暗。天乩剑在他手中仿佛自有神魂,时而如蛟龙出渊,直刺敌人心脉;时而似猛虎甩尾,横扫千军之势,每一击皆精准无误,直取要害。

哀嚎声、惨叫声、兵器断裂的刺耳锐响,顷刻间如潮水般汹涌四起,将远处零落的犬吠彻底吞没。鲜血自一道道创口中喷溅而出,沿着青石板的纹路蜿蜒爬行,很快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细流。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尘土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呼吸之间,令人几欲窒息。

而姬炎却似浑然未觉。先前饮下的烈酒仍在血脉中灼灼燃烧,此刻与凛冽杀意交缠沸腾,将他眼底染成一片骇人的猩红。每一滴溅落在他衣襟、脸颊的温热血珠,都仿佛化作点燃狂性的火星。他出手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剑风所至,无人可挡。

此刻的姬炎,更像是自九幽血狱中踏出的审判者,手握天乩如执判笔,以仇敌之血为墨,步步皆印刻死亡。他踏过满地狼藉,染血的战靴碾过碎裂的甲胄,发出沉闷而悚然的声响。这场杀戮未曾削减他半分力气,反而点燃了他骨子里那股近乎癫狂的杀意——天乩剑锋上的血珠连绵滴落,在冷硬石板上溅开细碎血花,恍若无声丧钟,为他的复仇之路低吟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