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如同被惊醒的猎豹,瞬间从那种自我封闭的冰冷状态中脱离,全身肌肉绷紧,凑过来仔细分辨那信号重复出现的模式。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微弱的电子信号,看到其背后隐藏的真相:“蔷薇十字会?他们……还有组织力量存续?那个老头子他……”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脑海中闪过那位在威尼斯古老图书馆中,为了掩护他们携带关键信息撤离,毅然选择启动自毁装置,与追兵同归于尽的、学识渊博且充满智慧的老人,心中一阵尖锐的抽痛和敬意涌起。难道,他的牺牲并非这个古老组织的终点?
“很可能是他们的残余力量,或者某个一直潜伏的、更隐秘的分支。”叶舟深吸了一口冰冷且带着霉味的空气,努力平复几乎要跃出胸膛的心脏,“这信号……这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来自外部的机会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但更多的是沉重的审慎。
回应,意味着他们此刻大概的方位信息有可能随着信号发射而被捕捉,暴露这处临时的藏身点,风险巨大。但不回应,他们可能永远失去与这最后的、可能是唯一理解他们处境并愿意提供帮助的潜在盟友取得联系的机会,他们将真正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这是一场赌博。用他们两人残存的生命,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叶舟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艾莉丝,寻求着最后的确认。后者沉默了片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挣扎、权衡,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特蕾莎用生命为他们换来的、继续前进的机会,不能在这里,因为恐惧而轻易断绝。
得到艾莉丝的肯定,叶舟不再犹豫。他迅速操作起那台加密通讯器,回忆着老历史学家在威尼斯曾短暂暗示过的一种、用于验证身份和建立初步信任的复杂验证方式。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飞舞,输入了一段复杂的、混合了斐波那契数列特定节点与几个关键炼金术符号编码组合而成的回应信号。这段信号本身,就如同一个数字世界的古老咒语,代表着特定的身份和意图。
信号发出后,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应急灯发出的微弱光线不安地闪烁着,似乎也随着他们剧烈的心跳而明灭不定。艾莉丝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子弹上膛,动作轻巧而迅捷地移动到破败的窗边,利用墙壁的掩护,警惕地观察着外面被浓重夜色和呼啸寒风笼罩的、漆黑一片的山峦轮廓,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
几分钟的等待,如同经历了几个轮回。终于,在叶舟几乎要认为信号石沉大海或者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时,那台沉默的通讯器再次发出了接收到信息的提示音。这次传来的不是重复的识别码,而是一段经过二次加密的、精确到秒的地理坐标数据,附带一行简短的、如同诗歌箴言般的文字信息:
【致‘钥匙’的持有者:若信得过‘蔷薇’与‘十字’,依坐标而来。旧世界之影漫长,唯真理之光不灭。携‘她’之遗物。——R.C.C.】
“‘钥匙’的持有者……”叶舟低声重复着这个称谓,这显然指向他,或者说,指向他脑海中那些来自《光之书》的、尚未完全理解的古老知识,以及他作为理论物理学家所具备的、解读“建筑师”模型的能力。“携‘她’之遗物……”对方不仅知道特蕾莎的存在,更明确知晓她已经牺牲,并且希望他们带上她的某样随身物品,作为见面时的信物和确认。这既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谨慎的身份验证。
叶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旁边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面静静地躺着特蕾莎那副在最终爆炸中严重受损、表面布满焦痕和裂纹的金属义眼。令人惊异的是,其核心处理器似乎还在依靠着残存的、微乎其微的能量,极其缓慢地、间歇性地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红色光点。这微弱的光,仿佛是她不屈意志的最后残响。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软布将其包裹,郑重地收入随身携带的、相对完好的装备袋内侧。
“位置?”艾莉丝从窗边退回,低声询问,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眼神中多了一丝明确的目标感。
“奥地利。阿尔卑斯山脉深处,蒂罗尔州境内。”叶舟将接收到的坐标数据快速输入自己的便携式地图软件,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一个位于雪山环抱之中、近乎与世隔绝的、标记为废弃登山者小屋的地点。“直线距离很远,途中需要穿越多个国家……但,正如你所说,我们别无选择,这可能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路。”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是一场对生理极限、意志耐力和潜行能力的严酷考验。他们不敢使用任何需要身份验证的现代化交通工具,甚至对民用车辆也敬而远之。所有的行动,都依靠艾莉丝那丰富的、近乎本能的野外生存经验,以及特蕾莎遗留下来的设备中,那个幸运地未被完全摧毁、不依赖外部卫星信号的早期惯性导航模块所提供的、相对粗略的方位指引。
他们化身为真正的幽灵,昼伏夜出,利用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在荒无人烟的山野、密林和冰川遗迹中艰难跋涉。尼泊尔边境的荒凉山脊被甩在身后,他们沿着隐秘的小径,冒险穿越戒备相对松懈的边境地段,进入陌生的国度。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每一次落脚都需要万分小心。他们利用废弃多年的铁路隧道,那是被时代遗忘的血管,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和滴水声;他们寻找走私者和偷渡客使用的小径,这些路径往往沿着险峻的山脊或湍急的河流,却能巧妙地避开主要关卡和巡逻队。
食物很快告罄,压缩饼干和能量棒在第一天就已经消耗殆尽。后续的旅程,他们只能依靠融化的、带着泥土味的雪水,以及艾莉丝凭借知识辨认出的、少量可以食用的野果和植物根茎来勉强充饥。寒冷如同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们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夺走宝贵的体温。极度的疲劳使得每一次短暂的休息都如同昏迷,而每一次从冰冷地面强行唤醒身体继续前进,都需要莫大的毅力。
饥饿是永恒的背景音,伴随着寒风呼啸,在他们耳边嗡嗡作响。胃部从最初的灼烧感逐渐变得麻木,最终成为一种空洞的、持续不断的钝痛。艾莉丝凭借着她多年来在恶劣环境下执行任务所积累的知识,在岩石缝隙间找到了一些耐寒的苔藓和一种根部富含淀粉的蕨类植物。味道苦涩难以下咽,但至少能提供些许能量,维持生命最基本的运转。叶舟则负责寻找和融化雪水,他们用一个捡来的破旧金属罐头盒作为容器,小心翼翼地用艾莉丝的打火石点燃少量枯枝,不敢让火焰持续太久,也不敢让烟雾过于明显。
睡眠是奢侈品,更是危险的源泉。他们不敢同时入睡,必须轮流值守。在零下的气温中,即使蜷缩在相对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刺骨的寒意也会穿透层层衣物,直抵骨髓。叶舟在一次短暂的、被噩梦纠缠的睡眠中,梦见了特蕾莎。不是她牺牲时的惨烈,而是更早时候,在威尼斯摇曳的贡多拉上,她望着月光下的水道,轻声谈论着牛顿手稿中科学与神学那模糊的边界,那一刻,她眼中没有修女的虔诚,只有学者般的纯粹好奇与困惑。醒来时,他脸颊冰凉,不知是凝结的露水,还是别的什么。
艾莉丝在值守时,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目光穿透黑暗,仿佛能看到特蕾莎在威尼斯水道中,与她背靠背抵御“奇点教派”杀手时的情景。那时她们还彼此戒备,但身体却在生死瞬间形成了无言的默契。特蕾莎精准的枪法封锁角度,她则凭借敏捷近身搏杀……那种信任,是在枪林弹雨中淬炼出来的,远比任何誓言都更牢固。如今,这默契的一角已然崩塌,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煎熬交织,几乎要将他们压垮。但每当叶舟想要停下,或者艾莉丝眼中闪过一丝放弃的微光时,特蕾莎最后那决绝的眼神,那义眼爆裂瞬间的光芒,就会清晰地浮现在他们脑海,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将他们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他们不能倒下,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份沉重的、用生命传递的托付。
途中,在一次极其短暂的、位于一个潮湿山洞里的休息间隙,叶舟强忍着眩晕和手指的僵硬,再次打开了便携式电脑。电池电量已经告急,他必须争分夺秒。他调出“建筑师”模型中的异常变量数据,以及之前在西藏古老基地获取的、关于前几次文明迭代的零碎基因信息——那些刻在古老石碑和金属板上的、难以理解的符号,经过他的初步破译,似乎指向了某种基因层面的“标记”或“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