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层:放着修表配件和耗材,分了小格:有不同型号的齿轮(1.2 毫米、1.5 毫米、2 毫米,装在小玻璃瓶里,瓶身贴着色标)、钟表机油(瑞士产的,装在小瓷瓶里,每月换一次)、细砂纸(600 目、800 目,磨钟摆轴和齿轮用)、酒精棉(清理锈迹用)、电池(CR2016、CR2032,石英表用)、补漆笔(各种颜色,补钟表漆面划痕用),最底层压着张纸条,是父亲 1980 年写的 “拆机芯要轻,装齿轮要准,校时间要稳 —— 钟表走得准,街坊的日子才不慌”。
下层:放着街坊送来的待修钟表,每个都用淡蓝色绒布包着,写着名字和需求:“张阿姨:1992 年罗马挂钟,修钟摆”“老吴:2000 年石英表,换电池”“小夏:2015 年数码表,调时间”,包布上还留着街坊的笔迹,有的写着 “麻烦时年了,不急”,有的画着小笑脸,陈时年总说 “这些字比钱珍贵,看着心里暖,像街坊坐在我身边说日子”。
我整理货架时,总看见陈时年在修表柜台前弯着腰,头几乎贴在放大镜上,左手扶着钟表,右手捏着镊子,像在给时光调准头。帮李奶奶修 1978 年北极星座钟,他会先把座钟放在绒布垫上,用软毛刷扫钟面灰尘 —— 毛刷是猪鬃的,父亲传的,“软毛不刮漆面,护着‘结婚纪念’的刻痕”。扫完灰尘,他会用放大镜看钟摆轴,“奶奶您看,这轴有点锈,还有点弯,得用细砂纸磨直,再上点机油,保准跟当年一样灵”。
他从工具盒里拿出 800 目的细砂纸,剪成小块,裹在竹片上,轻轻磨钟摆轴,“磨要顺着轴的方向,不能来回磨,不然会更弯”。磨了五分钟,轴变亮了,他又用棉签蘸了点钟表机油,涂在轴上,“机油要少,涂多了会沾灰,反而卡壳”。装回钟摆时,他会轻轻拨一下,听滴答声,“声音脆,就对了;要是闷,就是轴没磨好”。李奶奶蹲在旁边看,手里拿着个旧茶杯,杯壁上印着 “北极星”,笑着说 “时年啊,还是你懂这钟,听这滴答声,跟我刚结婚时一样,踏实”,陈时年也笑,眼里泛着光,像映着当年的钟声:“您的日子金贵,这钟得修得准准的,让它陪着您听日子”。
帮老郑修 1965 年上海牌怀表,他会翻父亲留下的《钟表配件目录》—— 是 1960 年代的线装本,纸页泛黄,夹着当年的配件订单,某页用铅笔写着 “上海牌怀表,1.2 毫米齿轮,在抽屉第三格”。他戴着两副老花镜,手指在目录上慢慢滑,“老郑你看,这就是你爸怀表缺的齿轮,我爸当年记着呢,没丢”。他从配件格拿出小玻璃瓶,里面装着 1.2 毫米的铜制齿轮,“这齿轮是当年爸特意留的,说‘以后肯定用得上’,没想到真帮上了”。
拆怀表机芯时,他用最小的起子,轻轻撬开表壳,“怀表机芯薄,得轻,不然会碰坏其他齿轮”。找到缺齿轮的位置,他用镊子夹着新齿轮,慢慢装进去,“齿轮齿要对齐,不然转不动”,试了三次才装准,“好了,现在能走了”。他上了弦,怀表开始滴答响,老郑看着表盖的 “郑父” 刻字,眼泪掉了下来:“我爸当年用这表藏工资,怕我妈知道了舍不得花,现在这表又走了,像他还在我身边”,陈时年递给他张软纸巾,“您爸的心意都在这表里,修好了,就能一直陪着您”。
有次修表时,陈时年在父亲的工具盒里发现个小布包 —— 里面裹着个 1.5 毫米的齿轮,是 1963 年他周岁怀表缺的,布包上写着 “时年的表,20 岁修”,是父亲的字迹。那天他坐在修表柜台旁,眼泪掉在齿轮上,晕开一小片油痕,他赶紧用酒精棉擦干净,“不能让眼泪毁了爸的心意”。擦干眼泪,他继续把李奶奶的座钟修完才关店,“奶奶还等着听钟声吃饭呢,不能耽误她,爸也会支持我的”。
上午 10 点修复高峰过了,陈时年会来杂货店买块绿豆糕 —— 是老吴师傅按 1970 年代配方做的,绿豆馅多,甜而不腻,“当年爸修完表,总来买两块,一块给我,一块他自己吃,说‘这糕像钟表齿轮,甜得有准头’”。他付账时总会多给 5 毛钱,说 “老吴你辛苦,凌晨就起来蒸,多给点买包烟”,老吴不要,他就说 “下次多放勺绿豆,当年的糕绿豆多,香”。路过修表铺时,他总会回头看一眼,确认老木柜关严了:“钟表怕潮,关严了能护着它们,这是爸教我的”。有次下雨,他忘了关柜门,赶紧跑回店里,用干绒布擦里面的钟表,擦了半小时,“怕机芯生锈,这些表是街坊的日子,不能坏”。
张奶奶总把老座钟包在棉布里拿来,棉布是 1970 年代的,上面印着小菊花:“时年,这钟是我结婚时你爸帮调的,现在走不准了,你帮我修修,听惯了它的滴答声,睡不着”;老郑帮他整理钟表样本册:“时年啊,你这样本册乱了,我帮你把 1970 年的座钟放一起,当年我爸的怀表就是你爸修的”;就连刚搬来的 95 后租客小孙,也会周末来帮他记故障,“陈爷爷,我帮您把钟表故障输进电脑,我爷爷也有块老怀表,我想知道它走了多少年”。小孙输数据时,陈时年就在旁边念,念得很慢,怕小孙记错:“李奶奶,1978 年座钟,磨轴上油;老郑,1965 年怀表,装齿轮;小孙,1998 年石英表,换电池”,念到故事细节时,还会补充 “李奶奶听钟声吃饭,老郑父亲藏工资,小孙听表声睡觉”,小孙记完后,他还会检查一遍,“怕漏了,耽误街坊记日子”。
有次社区搞 “时光记忆展”,在广场搭了临时展架,陈时年带着街坊的钟表和故事参展。当父亲 1963 年留的 “时年周岁” 怀表挂出来时,台下街坊都安静了,连孩子都不闹了,接着响起掌声,老吴擦着眼泪说 “这表藏着父子的暖啊,像老陈还在,还在教时年修表、修日子”。陈时年红了眼,却笑着说 “没想到爸还藏着这么个齿轮,当年没告诉我,现在看来,是想让我每次修表,都能想起他的教我的准头,想起街坊的好”。
二、齿轮旁的小忙碌与掌心的温度
再次醒来时,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金属味 —— 是刚装完齿轮的缘故,指缝里还沾着点钟表机油的痕迹,是昨天帮老郑修怀表时蹭的。我猛地睁开眼,“时光修表铺” 的暖光灯落在修表柜台上,淡蓝色绒布垫上,李奶奶的 1978 年北极星座钟正躺在那里,钟摆的 “结婚纪念” 刻痕清晰可见,轴上有点锈;左手握着父亲传的铜制修表起子,手柄的黑棉线磨着掌心,有点痒;右手捏着把小镊子,尖头裹着淡粉色软胶;脖子上挂着块怀表吊坠,是孙子用 1963 年的上海牌怀表改的,刻着 “时光” 二字,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右手食指第一节有道淡疤,是 1998 年拆机芯时被起子扎的,现在摸起来还能感觉到小小的凸起 —— 我变成了陈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