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
祠堂里瞬间高涨的温度,“刺啦”一声,被浇灭了。
周大山和石头脸上的狂热,僵住了。
林雪眼里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会散。
“政委,这次收成看着多,但炮制损耗很大。我算过了,所有药材都用上,大概……能做五千个。”
“五千个?”
周大山愣住了。
他掰着手指头,脸上的喜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成了一片铁青。
“咱们一个师就上万人,一个纵队十几万大军……五千个,撒下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啊!”
老族长和石头也傻了。
他们以为是座金山,没想到分到每个人头上,连块铜板都不够。
王铮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数字的分量。
“五千个……勉强够装备一个主力旅。”
他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股子无力:“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给了这个旅,那个团的战士怎么想?这东西,要么全都有,要么全都没有。不然,是要出大问题的。”
狂喜,变成了难题。
祠堂里的气氛,从滚开的热油,瞬间凝固成了冰。
一直靠在门边柱子阴影里的许峰,走了进来。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急救包,没打开,只是在掌心掂了掂。
他先看向林雪:“你的想法,很好。”
又看向王铮:“你的顾虑,也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像三个月前在祠堂里一样,等着他拿出办法。
“所以呢?”王铮追问,声音沙哑。
许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林雪:“如果,我们需要的不是五千个,而是十五万个。需要多少地?多少种子?多少人?”
林雪显然早就想过,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要扩大至少三十倍。种子,要军区不计代价去搜集。人手……光靠这个村子不够,要动员周围几十个村子的百姓。”
三十倍。
王铮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种地,这是要在大别山里,再造一个后勤基地!
“夫君,你的意思是……”林雪看着许峰,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许峰将手里的药包轻轻放回桌上,目光扫过王铮和周大山,平静得像在下达命令。
“我的意思很简单。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一个连队能决定的了。”
他转向王铮,眼神锐利如刀。
“王政委,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算这五千个怎么分。”
“是立刻给军区,给纵队司令部发电报。”
许峰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一条能让弟兄们少死三成的路。”
“但这条路,光靠我们几个人,修不动。”
“要上面给政策,给资源,给人。让他们来决定,这条路,到底要不要修。要修多宽,修多远。”
王铮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死死地盯着许峰,脑子里像是有惊雷炸开。
是啊!他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办,却忘了,他背后是整个军队!
这不是难题,这是天大的机遇!
“我明白了!”王铮猛地一拍桌子,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那不是在发火,而是一种被点燃的兴奋,“我马上就去写报告!不!我亲自去一趟军区!我要带着这个急救包,带着咱们药田里的土,去见首长!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咱们干了件多大的事!”
周大山也兴奋地一挥拳头:“对!让上面那些大首长们也开开眼!咱们不光能打仗,还能种地救命!”
亢奋的气氛中,会议结束了。
王铮像个刚领到冲锋号的战士,脚步匆匆地走了。
祠堂里,很快只剩下许峰和林雪。
林雪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你好像,从来不为这些事发愁。”她轻声说。
许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笑意。
“我只管种地,你只管救人。”
“发愁,那是他这个政委该干的活。”
林雪被他逗笑了,安心地靠在他肩膀上。
两人并肩走出祠堂,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
远处的田野,露出了深褐色的土壤,正等着下一轮播种。
许峰看着那片土地,眼神深邃。
……
半个月后,一道老牛喘气似的引擎声,撕开了大别山清晨的宁静。
一辆破旧的美式吉普,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着,终于爬到了村口。
车门打开,王铮第一个跳了下来。他的军装上沾满了黄泥,但那张脸上亢奋的红光,像是刚打了一场大胜仗。
他快步绕到另一边,恭敬地拉开车门。
一只锃亮的军靴,踩在了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