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枪声之后,村子就活了。
那股子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混着麻木和认命的味道,像是被大风吹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拧着劲儿的亢奋。
太阳还没翻过山头,田埂上就站满了人。
石头带着村里最壮的一帮后生,喊着号子,把一担担河沙撒进犁好的地里。
老族长则带着几个老农,一遍遍检查草木灰的用量,手里的杆秤,比称自家救命粮的时候还要仔细。
这一切的中心,是许峰。
他像个沉默的将军,站在田埂最高处。
话不多,但每个字,都像尺子量过。
“石头,沙子太密了,扒开一半匀到那边去。三七的根要透气,不是睡在沙滩上。”
“七公,那块地颜色不对,草木灰不够。再加五十斤,不然酸气解不掉,种下去也是白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几天下来,再没人敢有半句闲话。
因为许峰懂的,已经超出了他们一辈子的经验。
他懂土地的“脾气”。
这天下午,村里人挑着沤了半年的粪肥,准备往地里浇。
“都停下。”
许峰的声音从田埂上传来。
乡亲们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老族长拄着拐杖走过来,满脸疑惑:“许峰同志,这是地里最好的肥,不上,苗子长不壮实啊。”
“我知道是好东西。”许峰走下来,用根木棍拨了拨那刺鼻的粪肥,皱起了眉,“但是这么用,不对。”
“不对?”石头放下担子,瞪起了眼,这次不是桀骜,是纯粹的好奇,“俺们祖祖辈辈都这么干,咋就不对了?”
“因为你们以前种的是红薯苞谷,皮实,命硬,给口吃的就能活。”许峰站直身子,语气平淡,“但现在种的,是药材。精贵东西。这么喂,会把它‘烧’死。”
“烧死?”村民们面面相觑。
“肥力太猛,没发酵,会伤了根。”许峰的解释简单直接,“人参给快死的人吊命,是灵药。给壮小伙吃,就是毒药。一个道理。”
他指着村口一大片空地:“从今天起,所有肥料,都倒在那儿。我教你们一个新法子,叫‘堆肥’。”
许峰让妇孺们拾掇干草落叶,让男人们把牲口粪便、剩菜烂果,都集中起来。
“地,也跟人一样,吃饭不能挑食。”许峰指挥着,让村民们先铺一层厚厚的干草,“这是米饭,管饱。”
再铺上一层牲口粪便和人肥。
“这是肉,长力气。”
接着,是菜叶、果皮。
“这是菜,吃了不容易生病。”
最后,盖上一层薄土。
“这是锅盖。盖上,让它在里头自个儿炖。”
很快,一个半人高,散发着古怪味道的“千层糕”就堆好了。村民们围着它,一个个目瞪口呆,感觉一辈子的农活经验都被推翻了。
“许……许峰同志。”老族长看着那个土堆,艰难地开口,“这……这能行吗?”
“七公,”许峰看着他,“你信我,还是信你的老黄历?”
老族长被噎了一下,看着许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最后长叹一口气,对着身后摆了摆手:“都听许峰同志的!他说咋干,就咋干!”
远处,周大山嘴里叼着根草棍,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政委,俺现在有点信了。他说他是正统的布尔什维克,俺以前觉得是吹牛。现在看看,这哪是种地,这他娘的是在搞一场‘土地革命’!”
王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许峰没有讲一句革命口号,却用最实际的行动,把这些一盘散沙的农民团结了起来。村口的大灶,一天三顿,热气腾腾,从没断过。他承诺的未来,正以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方式,在所有人面前展开。
王铮忽然明白了,许峰的“正统”,不在于他说什么,而在于他做什么。
他总能用最根本的方式,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
夜,深了。
耳房里,一盆炭火烧得正旺,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摇曳。
许峰摊开一双大手,骨节分明,掌心和指节上布满了新的老茧和细小的伤口。
林雪端来一盆温热的盐水,在他身边蹲下,将他的手轻轻放进水里。
“疼吗?”她低着头,用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泥污和血痕。
“不疼。”许峰看着她柔和的侧脸,火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我从没想过,你还会这些。”林雪的声音很轻,“你好像什么都懂。”
“以前在苏联的集体农庄待过,跟老专家学的。”许峰随口说。
“那些乡亲们,现在都把你当神仙了。”林雪抬起头,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今天石头还跑来问我,说你是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