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李璘轻轻一夹马腹,带头离去。
十位武将如影随形,沉重的马蹄声在死寂的长街上,敲出令人心悸的节拍,渐行渐远。
直到那股窒息的压力彻底消失,袁天罡才猛地喘了一口气,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瘫在瓦片上,动弹不得。
今夜,他看到了神。
一尊行走在人间的,冷酷无情的神。……
同一时间,长安城,清河崔氏的府邸。
府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队队手持长刀的家丁,牵着最凶恶的猎犬,在庭院里来回巡逻。
他们的脚步声杂乱而急促,每经过一处假山,路过一片花丛,都会紧张地用刀鞘捅一捅,仿佛那阴影里随时会扑出什么怪物。
然而,他们防备的,并非是什么鬼怪。
书房内,崔氏家主崔月升,这位在大唐官场上呼风唤雨了数十年,见惯了风浪的老人,此刻却脸色铁青,双手死死攥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怎么样?驿站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跪在下方的管家,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回……回家主,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驿站周围百丈之内,都被……都被禁军的人围了,不,看着不像禁军,杀气太重了……水泼不进!”
“一个都没回来?”
崔月升的眼皮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
“家……家主!出……出事了!”
“陛下……陛下他……”
崔月升猛地站起身:“陛下怎么了?!”
“陛下他……他带着十个将军,亲自去了那个驿站!”
“轰!”
崔月升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眼中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李璘……
亲自去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鬼魅传说?
不!
不可能!
崔月升不是蠢货,他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用皇帝本人做诱饵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疯狂的陷阱!
那个“无头将军”的传言,正是他们这些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意图搅乱人心,给新帝制造麻烦。
他们甚至暗中联络了江湖术士,准备在今夜将这场戏做大,伪造出“天降凶兆”的景象。
可现在……
崔月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自以为是的计谋,在那个年轻的帝王眼中,恐怕只是一个幼稚的笑话。
李璘在等。
他等的不是鬼,是他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人!
“快!”
崔月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都变了调,“快去把所有跟术士来往的书信都烧了!一字不留!”
“还有,通知所有在外的族人,立刻给我滚回来!闭门不出!谁敢在这时候露头,家法处置!”
“府门!把府门给我用石头堵上!现在!立刻!”
惊惶失措的命令,在深夜的崔府回荡。
不止是崔家。
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
这一夜,长安城里所有自诩高贵的门庭,都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家丁们举着火把,将一封封密信,一本本账簿投入火盆。
火焰升腾,映照着一张张惨白而恐惧的脸。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谈笑间便能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主人,此刻却像受了惊的兔子,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千年声望,盘根错节的势力,在绝对的、不讲道理的皇权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李璘甚至不需要证据。
他只需要让那十尊杀神在长安城里走一圈,就足以让所有阴谋诡计都胎死腹中。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朕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朕也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朕,在看着你们。
夜,更深了。
长安城安静了下来,但这种安静,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人窒息。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整座城市的咽喉。
天色,是被一种死寂的灰白浸染开的。
昨夜的浓墨被稀释,却未能带来丝毫暖意。
晨光穿不透笼罩在长安上空的阴云,反而让整座城池显得愈发惨淡,像一具失了血色的庞大尸骸。
往日里天街上喧嚣的早市不见踪影,连贩夫走卒都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血腥味和恐惧,紧闭着门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通往皇城的朱雀大街上,一顶顶官轿在诡异的寂静中前行,轿夫的脚步声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凶物。
太原王氏的家主王维,坐在轿中,面色铁青,一夜未眠让他眼下乌青一片。
他身旁的范阳卢氏家主卢奕,则不停地用丝帕擦拭着额头渗出的冷汗,尽管清晨的空气寒凉刺骨。
崔月升的轿子行在最前,他撩开轿帘一角,看到的却是让他心脏骤停的景象。
宫门前的守卫,全换了。
不再是熟悉的金吾卫或羽林军。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着玄甲、面覆铁胄的士卒。
他们甚至没有持戟,只是按着腰间的刀柄,静静地立在那里,身形笔挺如松,却散发着仿佛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煞气。
他们看人的眼神,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就像屠夫在打量即将被宰杀的牲畜。
而宫门两侧,分列着十尊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