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朱棣勒住马缰时,靴底还沾着漠北的沙尘。
胯下的乌骓马打了个响鼻,喷溅的白雾在朔风中瞬间消散。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霜花,指缝间漏出的目光扫过绵延十里的联营,金帐汗国的狼旗在猎猎风中抖得像面破布。
李明浩的甲胄上凝着薄冰,说话时呵出的白气直扑眉梢道:“燕王殿下,前锋营已凿开三处缺口,蒙古人把辎重营堆在左翼,倒像是怕我们抢似的。”
朱棣低笑一声,从箭囊里抽出羽箭。
雕翎掠过耳畔时,远处的狼旗应声而断,旗杆轰然砸在雪地里,惊起一群秃鹫。
他的声音裹着冰碴,大声道:“传我将令!火器营推进至百步外,把他们的毡房掀了。”
传令兵的马蹄声刚消失在烟尘里,三十门佛郎机炮已在冻土上架起。
炮口的寒光映着明军甲士的脸,李明浩数着炮身上的铜箍,忽然想起出发前皇孙殿下交给他的札记。
那上面画着火药配比的图样,旁边批注着“硝石提纯,可得猛火”。
“轰隆!”
炮声撕裂云层时,蒙古人的联营像被捅破的蜂巢。
李明浩看见最前排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气浪掀飞,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落在雪地里砸出殷红的窟窿。
“这便是格物院的手笔?真不愧是皇孙殿下!”他喃喃自语,忽然被朱棣的笑声惊醒。
燕王正扯掉染血的手套,露出掌心的厚茧:“当年捕鱼儿海之战,咱们追着北元残部跑了三个月,最后靠的是冻硬的马粪充饥。”
他指向溃散的敌阵,纵情道:“如今倒好,这些崽子连咱们的炮声都没听过。”
说话间,第二波炮火已落在辎重营。
火光里滚出无数木桶,马奶酒混着火焰淌成河,把雪地烫出滋滋作响的黑痕。
蒙古人从毡房里钻出来,有的还攥着酒囊,被铅弹穿透胸膛时,血珠在冷空气中凝成红雾。
“左翼有异动。”李明浩按住腰间的佩刀。
朱棣却抬手阻止了他。
望远镜里,蒙兀儿斯坦的骑兵正试图绕后,他们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却在距明军阵前五十步时突然停滞。
那是神机营的火枪齐射范围。
“砰砰砰!”
铅弹穿透铠甲的闷响连成一片。
朱棣看着蒙古骑兵像被割倒的麦秆般坠马,忽然想起先前在岭北的苦战。
那时他率三千精骑追击王保保,在暴风雪里厮杀到只剩百余人,回营时甲胄上的冰壳能立在地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松弛:“李大人可知,昨日清理战场,从敌酋帐里搜出这个。”
李明浩接过那卷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进攻路线,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汉字:“借帖木儿汗铁骑,三月可饮马长江。”
“痴心妄想。”
他刚要将地图揉碎,却被朱棣拦住。
“留着。”
燕王的指节叩着地图上的应天府道:“等咱们班师,把这玩意挂在午门外,让天下人瞧瞧,谁才是草原的主子。”
正午的日头爬上中天时,蒙古人的抵抗已沦为徒劳。
朱棣看着火器营的士兵校准炮口,忽然翻身下马,从地上拾起一支折断的蒙古箭。
箭杆上刻着狼头纹,尾羽却早已磨秃。
“当年蓝玉将军破北元,带回的箭簇能堆成小山。”
他把断箭扔进火里,看着羽尾蜷成焦黑的团:
“那时的蒙古人,弓力能穿透三重甲。”
李明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溃散的敌兵里,有个少年正抱着断裂的弓哭。
那弓的木质已朽,弦线是粗糙的麻绳,想来连五十步外的靶子都射不中。
朱棣忽然道:“放他们走吧。”
李明浩一愣:“殿下?”
燕王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甲胄传过来,轻声道:“留着给帖木儿报信,告诉那老东西,大明的火器,能烧开他的波斯地毯。”
暮色降临时,联营已化作一片焦土。
朱棣坐在敌酋的金帐里,脚下踩着镶银的酒壶。
帐外传来士兵的笑骂声,他们正用蒙古人的毡房烧火,把冻硬的羊肉架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