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缓缓道来,语气里不带火气,只似陈述一桩老理。
“天庭法度森然,今日你占山为王,明日便可能被打得神魂俱灭,一身修行,化作流水。”
它顿了顿,眉目稍稍舒缓几分,像是从胸口里翻出一句极寻常的古话:
“古人言:春日播种,秋未必收;然不下一粒,仓廪必空。”
说罢,它伸手一招,一朵黑云自空际浮来。
面上敛去方才的凝重,咧嘴一笑:
“好了,二位弟兄歇着,今儿由我来驾云。”
言语间,它已推搡着狼与蛇上了云头,黑云一卷,缓缓腾起,往东山方向去了。
……
小舟划破水面,悠悠荡回庙前。
姜钦将船泊好,姜义牵着小娃儿,不紧不慢地踏上石阶,往社祠里行去。
庙中炊烟袅袅,饭食的香气夹着经年不散的香火气,扑面而来,让人心安。
桂宁早候在门口,一见儿子归来,眼里那点清冷便化了。
快步迎上前来,先唤了声“阿爷”,又俯身摸了摸潮儿的头,替他轻轻拂去衣襟上的尘土。
动作温柔,却并不多言。
里屋的门帘一挑,老桂懒洋洋探出半张笑脸。
“亲家来了。”他瞧见姜义,笑意便更浓了几分。
姜义点点头,也无多余的客套,自顾自寻了张椅子坐下,应道:
“嗯,来看看娃儿。”
老桂先打量了姜义几眼,目光又转到那一蹦一跳随娘亲进屋的小人儿身上,嘿嘿一笑,声气不高不低地朝里吆喝:
“宁儿,去灶上拾掇几个下酒的小菜,我同你阿爷喝两盅。”
里头立时应了声,带着几分笑意:“晓得了。”
话音未散,老桂自己已溜进后屋,不多时便拎出一坛老酒来。
坛口泥封拍开,扑面就是一股子醇厚酒香,一下子把屋子填满。
几杯下肚,话匣子自然也就开了。
姜义夹起一筷子新炸的小鱼,随口提道:
“亲家,对岸山里那三位,是何来路?”
老桂呷了口酒,笑意不减:
“不过是三头有些道行的野妖。尤其那头黑熊,天赋极异。”
他说着,下巴微微一挑,方向却是鹰愁涧。
话音压低,带点意味深长:
“单论一身蛮力与道行,怕是你家那位西海的亲戚,也未必讨得了好去。”
姜义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里停了一瞬。
心头那些模模糊糊的猜测,此刻却像被人轻轻点破,一下子清亮了。
若真是那位……
莫说敖烈,便是后山那位亲至,只怕也不敢轻言易胜。
姜义心思翻涌,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老桂并未察觉,只当他随口打探,自顾自说道:
“也不知那夯货从哪儿学来的这套处世门道儿,从不作祟,不害人。整日里不是帮这个山神夯实地脉,便是替那座庙宇添几分香火灵验。一门心思,就想往那条正途上挤。”
姜义抬手,将杯中残酒饮尽,又慢悠悠斟满,似是随口一问:
“似它们这般……真能踏上正途,成神作仙么?”
老桂闻言,只是笑笑。
他端起酒杯,与姜义虚虚一碰,自己先饮了,方才不紧不慢开口:
“天道至公,不问出身,不论跟脚。只要一心向善,愿积那份水磨功德,世间万物万灵,皆有登天的指望。”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顿,手中酒杯往桌上一磕,那点笑意里,忽生出几分说不清的味道。
“不过嘛……正途与正途,差得却是天上地下。”
他伸出筷子,点了点盘中花生米,像是暗暗点拨:
“似它们这般没跟脚的山野精怪,就算真撞上机缘,被哪方神仙瞧上了眼,得个差事……那去的,多半也是最没油水的位置,干的,是最苦最累的营生。”
说到这里,老桂嘿嘿一笑,笑声里透着几分看破世情的通达,也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自嘲:
“出十成的力,能落下一成的香火功德,便算上头的主官心善了。”
姜义听在耳里,心中却是一动。
他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端起酒杯,目光却落在了眼前这位亲家身上。
似这般说起来……
老桂如今在这鹰愁涧,看似清苦,干的却正是那种出一成力,便能得十成、百成机缘的差事。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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