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大多的俘虏,皆移到了左边站立;留在原地的大约只有几十人。
李善道倒还真是有点欣赏这几十人,数千敌兵的虎视眈眈之下,敌军主将当面再问降不降的这种情况下,还敢不肯降的,那都是有胆子壮士!不愧是杨善会的老部曲、守卒中的精锐。
等投降的俘虏们纷纷站到了左边,李善道稍作停顿,见留在原地的数十人态度坚定,无人肯动,甚至有几人傲慢地抬头,挑衅般地盯着自己。
他不再等待,也没有理会那些挑衅的俘虏,便继续说道:“我原本与你们一样,也是良家子弟。如今跟随魏公、翟公起兵,实在是因为昏君无道,残虐百姓,为了讨伐不义,拯救万民,不得已才起兵反抗。天地之间,人为贵。拯救百姓是我起兵的初衷,杀戮非我所愿。因此,仍不肯降我之汝等,虽汝等戆愚,我亦不杀,将尽释汝等回家!”
转而,带着亲切的笑容,望向左边愿降的俘虏,说道,“君等此前,从杨通守进战,我知君等所为,亦是为保全乡里,爱护百姓,这正与我起义兵的初衷是一样的!
“杨通守其人,我略知之,良将也,亦爱百姓,唯可惜的是,他搞错了而今海内大乱、民不聊生的缘故,他以为民不聊生是因为张金称等这样的恶贼,他错了,民不聊生是因为昏君无道!试问之,君若有道,天下清明,有谁个良家子弟,如君等、如我辈,愿意从贼、为贼?谁个不愿安居乐业?所以,民不聊生的根本原因,不在张金称等贼,而在昏君!
“先有昏君无道,乃有张金称诸贼趁机窜起。既已昏君虐民,复又金称诸贼又残民,民之无活路矣,乃复有我义军之起!谶纬有断,童谣四歌,隋命已绝,天已厌之,诛昏君如汉高祖之伐暴秦,杀恶贼如我剿武阳强盗,以近安我河北之良善,远则安抚海内我亿兆生民!
“杨通守不识民苦之真正根源,故面对我义军之来讨,他现犹顽抗,自以为忠,诚然昏聩!但也不打紧,我相信,他早晚会能明白,民不聊生的真正根源是在哪里!君等比杨通守强,能辨形势,知晓善恶,现愿降我,从我义军行安民之义举伟业,我有三条,愿向君等承诺。
“前为敌我,今为同袍,将待诸君与老卒无别,此其一;仍以诸君原本隶属,编为团旅,不将君等打散,及团旅队伍将吏之任,从君等中抽拣,此其二;君等皆义士,杨通守系君等之故将,底下来的攻城,不令君等参与,以全君等义名,此其三。”
聚在左边的数百降俘听完,心动神摇,感恩满怀,不顾地上泥泞,尽伏拜在地,三呼“万岁”!
——“万岁”此词,现尚非帝王专用,人们表达激动的心情时,都可用之。
刘黑闼诸将、魏征诸吏,也都来了,从侍台边。
李善道的这一通言论,义正言辞,慷慨激昂,话落之后,他们亦是各心怀激荡。
有的如李文相、赵君德等,还只是“浅层次”的激荡,没有意识到李善道这通话所蕴含的真正意义;而如魏征、于志宁等,却是敏锐地意识到了李善道这通话中所包含的真正价值!
除掉最后对俘虏们的具体安置这块儿的内容,上边说的那些,不啻是一篇重磅的政治宣言。
从根源上,指出了义军在政治上、甚至天命上的正义性。
人,皆有辨识力,有些东西,也许大多数人限於眼界、世俗的藩篱,自身不能想到,可一旦有人向他们指出,大多数人经过一番思考,大都就能豁然开朗,转变原有的观念。
就比如李善道这支义军,像杨善会等这类抱着“忠君”思想的人,会把他们视为叛贼,会把他们与张金称等这类的残贼混淆,但在把究竟谁是“贼”的道理讲透,把本部义军与张金称这样民怨极大的群盗区别开后,可能大部分原本受杨善会等这样的人影响的兵士、百姓就能明白了,李善道部的义军其实不但与张金称部这类的残贼不是一回事,并且相比顽固地甘愿仍为残民、虐民之昏主爪牙的隋官、隋将,他们才是顺应天心、真为救民、才是正义的。
如此,对李善道部义军往后在河北,乃至更广泛区域的活动,都将会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魏征凝视着高台之上,在瓢泼大雨之中,昂首挺立的李善道,不禁回想起了此前自己曾经劝说元宝藏投降李密的事,又想起了自己煞费苦心,由李善道转呈给李密的那道献策,却在自己苦等之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事,不觉暗自思忖:“将军其虽年轻,英武绝伦,爱民敬士,能得人效死。今闻将军此论,又振聋发聩。纵魏公之盛名,以将军材略,恐不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