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慈庆宫走了出来,张宏小心翼翼跟在皇帝身后。
发生了这档事,他心情本就忐忑不已,悄然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皇帝,更是不敢大口喘气。
亦步亦趋小步跟着,脑海中千回百转怎么补救。
“张宏,你这个司礼监掌印,上位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
一道声音突然传入耳中,生冷的语气,让张宏心底一跳。
他连忙下跪请罪:“奴婢有罪!陛下,此事奴婢定然查清楚!”
朱翊钧低头看向张宏,冷笑一声:“查?火都烧起来了,还查什么查?”
要是这么好查,世宗也不会着火这么多次了。
张宏连连磕头,实打实地砰砰直响。
朱翊钧冷眼看着,也不出声。
正当他要继续敲打张宏时,突然看到李进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样子极为狼狈。
朱翊钧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再度浮现。
果然,李进一到跟前,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惶道:“陛下,先帝幼女尧姜,薨了!”
先帝幼女朱尧姜,是与秦贵人的女儿,排行第七。
去年七月刚诞,如今才一岁四个月。
之前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就薨了!?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收起脸上所有表情。
冷静地看着李进:“怎么薨的。”
李进缓了口气,语速极快地说道:“今晨的事!”
“彼时啼哭不止,四肢抽动,而后便请了太医来,太医施针后也没救下。”
“院判说是,惊厥而死。”
朱翊钧缓缓闭上了眼睛。
声音有些沉:“哪个太医?哪个院判?”
李进忙不迭答道:“院判王文礼,太医宋照和!”
朱翊钧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没再问话。
一言不发迈步就往外走,留下两位大太监跪在地上。
走出好一段距离,似乎才想起,朱翊钧回过头,吩咐道:“等朕回来。”
说罢,领着锦衣卫转身就走,任由两位大太监跪送。
两名大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连连磕头。
……
文华殿。
今日的廷议还未结束。
宫闱有宫闱的事,外廷也有外廷的事,遣了中书舍人去恭慰,得到无恙的消息,便够了。
廷议有条不紊继续进行着。
御史胡涍正在慨慷激昂:“先十月初三,丙辰夜,客星见东北方,如弹丸,凡出阁道旁,壁宿度渐微芒有光。历十九日,至壬申夜,其星赤黄色,大如盏,光芒四出。占曰:是为孛星。”
“如今,又有慈庆宫后延烧连房,为宫嫔所居之地,则灾沴之应!”
“星阴象火,积阴所生,一旦妖星入于角度,火异见于宫中,此岂细故?”
众人都看着胡涍上蹿下跳。
慈庆宫失火之事,不知道谁人散播开来,今日廷议刚开始,众人都纷纷知晓了此事。
等恭慰陈太后,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胡涍便卖力表演了起来。
拿着十月初三的妖星作为由头,再勾连起这次慈庆宫失火,大做文章。
钦天监此前还说是吉兆,近日才改口,说多日不散,当是妖星。
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
有所猜测的,仔细审视。
暗中谋划的,环顾四周。
只听胡涍还在继续慷慨陈词:“东海杀孝妇,三年不雨,一孝妇尚干天和至此,况两朝宫妾闭塞后庭?”
“老者不知所终,少者实怀怨望,寡妇旷女,愁若万状者哉!”
“以我观之,此次火情,多半是心怀怨望的宫女所为!”
这话已经是明目张胆地指斥圣尊了。
不仅是明目张胆,甚至是故技重施。
这观点……当初世宗被宫女差点勒死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个说法。
胡涍越说越激动:“唐高不君,则天为虐,几危社稷,此不足为皇上言,然往古覆辙,亦当为鉴!”
唐朝高宗无能,武则天残暴,几乎危及国家社稷,这些虽不必对陛下言明,但皇帝也应该借鉴历史的教训啊!
终于图穷匕见。
这已经是明着说皇帝不德,才招来这些报复。
可惜,此时的皇帝不是孤家寡人。
吏科都给事中栗在庭,当即就要出列呵斥。
他正要动作,却看到御座上方,从侧殿绕出一道人影。
朱翊钧抬手让栗在庭归列,后者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皇帝来了,众臣自然行礼:“陛下。”
胡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抬头看着皇帝,面色有些惧怕与难堪:“陛下。”
朱翊钧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简单吐出两个字:“继续。”
而后也不拉上屏风,就静静看着胡涍,等着他的下文。
胡涍身子僵硬了片刻。
但咬咬牙,又挺直了身子,继续开口道:“灾异之繇,徵在君身,何以表正?徵在奸回,何以斥远?他如抑滥,请以遵祖制,节财用以厚民生,敕讲读以广治道,皆所以召天地之和,开亿万年无疆之治!”
灾异若是应在皇帝身上,是不是该好好反省?若是应在奸臣身上,是不是要远离。
这当然是套话,重点在于解决之道。
胡涍开的药方很简单,不要与民争利,要遵祖制,学经典,才能有“天地之和”。
若是不听,就别怪伤了“和气”。
这话还是太含蓄了,朱翊钧似乎没太懂。
他随意嗯了一声:“胡御史所谓的‘厚民生’、‘遵祖制’、‘赦讲读’,分别指的是什么?”
皇帝没按往常的习惯叫卿,而是叫了一声胡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