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胡姬可以陪酒的酒肆、客栈共有十二家。
按照厉溪治所说,这边擅长唱歌跳舞的胡姬比长安多得多。
但最为吸引人的,还是三家可以一边搂着胡姬喝酒,一边可以看着修行者战斗下注的修所。
“明明就是吃喝玩乐的赌坊,居然叫做修所,在长安要是玩这种文字游戏,会被罚棍打得屎都飞出来!”
裴云蕖对这种所谓修所的名字嗤之以鼻。
贯以修行地的名号,这样万一弄出什么死伤,也可以说是修行比试之中失手出了意外。
糊弄的不就是那些喜欢往上面捅事情的御史。
遮幕法会之中提及的齐愈这人不难查。
他是若离坊三处这种修所之中,常驻永宁修所的剑师。
这人平日里除了在永宁修所出场比剑之外,似乎在幽州城里也不走动,甚至极少出若离坊,他的师门不祥,用的是一柄松纹长剑,剑法不祥,只是在永宁修所和人比剑还未输过。
那按照手头这些情报,似乎最有可能的三个修所之间争抢生意,太过出挑的修行者,会不会像花楼里花魁一样,独占了生意?
她脑子转的飞快,顾留白却压根没怎么动脑子。
要是道听途说的每一桩事情都要殚精极虑的去想,他不得累死,最近他需要琢磨的法门也太多,很伤脑。
更何况他还得假装不知道有人买凶杀齐愈这件事。
用脑子和花钱的事情,让裴云蕖去干就行了。
永宁修所和旁边的清心修所、琴剑修所都要到天黑点灯之时才开始营业,然后通宵达旦,几乎过半的客人,都要在天明之后才在这三个修所离开。
距离天黑还有一会,三个修所门前道上,都有一群青衣小厮候着。
这些人年纪虽轻,但都很有眼力见。
裴云蕖和顾留白的马车一在永宁修所前停下来,永宁修所门前的几个青衣小厮就已经迎了上来,再看了一眼从马车上下来的裴云蕖,为首的一名青衣小厮就顿时眉开眼笑的行了一礼,道:“贵客是先要在附近转转,还是直接进雅座休憩?”
哪怕是盯着段艾的面孔,这些机灵的青衣小厮也看得出裴云蕖肯定是来销金的贵客。
他话音刚落,裴云蕖一个钱袋子已经砸在他脑门上。
“给我个观看位置最佳的雅室,叫个伶牙俐齿的来伺候着,再送些你们这边精致的吃食进来。”
青衣小厮被砸得呲牙咧嘴,脑门上火辣辣的,但抓着钱袋一掂,他的嘴都差点笑歪了,“保管让贵客满意。”
当下一手捏着钱袋子,一手摸着脑门,躬着身子就在前面带起路来。
永宁修所里面布置倒也有些特色,三层的木楼中间是一个天井。
天井有七八丈见方,厚石地。
笼着这个天井的屋子就像是一个个有着屋檐的铺子,二楼和三楼的廊道都在后头连着。
其实追求刺激的豪客,就喜欢在楼下挨着天井坐。
楼下围着天井放了几十张小方桌,和茶馆一样,但修行者就在天井之中战斗,这些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修行者的真气激荡,有时甚至还有鲜血飞溅过来,刺激的很。
不过这青衣小厮也是人精,他听裴云蕖说要送些精致的吃食来,便顿时领着两人上了二楼,选了一个居中的雅室,这二楼往下看,距离又近,又不会有鲜血飞溅到吃食的碗里。
“两位贵客,若是不嫌弃,那我就在这边候着,你们随时差遣?”青衣小厮安排妥帖,额头上已经微微鼓起一个包,但是掂量着钱袋子里的剩余铜钱,他内心却是一阵阵的窃喜。
那鼓起的不是包,是富贵。
“你叫什么名字?”裴云蕖趴在栏上往下看了看,“这雅室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有?到时候我在这里看得起劲,要是他们打得兵器脱手,飞来个刀剑插我脑门上怎么办?”
“两位贵客喊我安贵就行。”青衣小厮听得出她是在开玩笑,便也呵呵直笑,“贵客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的修所和外面的酒楼花楼赌坊那可不一样,到咱们这来的贵客,重的是修行,练的是胆气。这没门帘子遮挡,也是咱们这边的特色,贵客之间看得兴起,喝彩或是叫骂,互有来往,那气氛才绝佳。至于刀剑飞起那倒是不怕,若是我们下方巡场的修行者没拦得住,那我就拿自己的脑门子挡两位贵客前面,必定不能让刀剑插贵客脑门子上啊。”
“重的是修行,练的是胆气?”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这青衣小厮,“这由头倒是找的不错,花钱看比斗倒变得名正言顺了。不过这互相没个遮挡,那不就是让各位看客容易起口角,更容易一怒砸钱?”
“贵客和东家的脑子都很聪明,他们自有分寸。”青衣小厮安贵回答得滴水不漏,“好多贵客都觉得他们可以不嚣张,但不能不给他们嚣张的机会。”
“啪!”
一个闪着银光的小东西砸在他的脑门上,他脑门上顿时又慢慢鼓起一个小红包。
青衣小厮安贵接住这个小东西,发现是一小块碎银,他的浑身一个哆嗦,脑子却有点不清楚了,“还有打赏?”
顾留白笑了笑。
他觉得裴云蕖主要是想砸人。
“你叫安贵是吧,倒是挺机灵。”裴云蕖若无其事道:“我且问你啊,你们永宁修所和附近两个修所都做同样的生意,就不怕互相抢生意打起来?”
安贵手指肚摩擦着碎银子,心跳得厉害,平时伶牙俐齿的他都有点嘴角抽搐,“这倒是不会,我们三个修所平时关系都十分融洽,虽说三个修所都是卖力的招揽修行者和客人,但客人想着的是修行者一场接一场的战斗,看个不停,然而修行者打完一场之后却是要歇息的,三个修所哪来那么多的修行者。”
裴云蕖皱眉,“修行者不够?”
“可能贵客见的修行者多,但这边修行者真的不多,而且为了些银子肯卖力战斗的修行者更不多。”安贵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修行者都有些绝活,要是一直展露,别说自己保命的玩意被人看光了,师门也不太乐意。”
“说得不错。”裴云蕖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个道理,长安洛阳的赌坊不会玩修所这种文字游戏,修行者打斗都是放在台面上,但的确很多修行地的真传弟子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去比拼。
不只是秘法容易被人窥探奥秘的原因,还很容易因为胜负而伤了各修行地的和气。
“所以抢生意哪有共同吸引客人来得好,说实话三个修所会刻意的将修行者比武时间错开。”得了裴云蕖的夸奖,安贵便大胆了一些,“我们永宁修所往往将厉害一些的修行者比斗放在上半夜,旁边的清心修所将重头戏放在后半夜,琴剑修所则是主要安排新人修行者的首战,我们永宁修所和清心修所找来的一些还没有战斗过的修行者,都放在他们那进行首战,获得的收益三个修所会分配。我们三个修所也各自有偏门相通,客人不用出门,都是可以过去的。”
“这样三个修所换来换去,每个修所有些特色,还不容易看腻。”
听着这三个修所的生意经,裴云蕖目光微沉,这听上去也不会是三个修所之间抢生意而导致有人想杀永宁修所的头牌啊。
“你们永宁修所最出色的修行者是谁?”这个时候顾留白插嘴问了一句。
“那必定是西域客啊。”安贵有些自豪道,“只要他出场和人比斗,周围州县的好多贵人都会赶过来看他。”
“西域客,这是诨号?”裴云蕖眉头微皱,轻声道:“我怎么之前听说这里有个叫齐愈的也打得不错的?”
“你说齐哥啊,那固然是不错,只是比起西域客还是差着不少呢。”安贵笑道,“两位贵客有所不知,我们这三个修所,有不少修行者都是手头缺钱花的时候才会来,有些也不想让人看出师门,所以的确取的都是诨号。这西域客是西域来的胡人,善使短刀和飞刀,他打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跳舞,到处飞旋,煞是好看。在这边是一等一的红人。”
“那你说的这些红人,什么时候会出场?”裴云蕖冷声道:“要么不看,要看自然要看厉害的。”
“两位贵人运气真的是没法说,我说一早上怎么飞来好几只喜鹊叫喳喳。”安贵满脸红光,“今晚上不只是西域客会出场,两位所说的齐愈,还有清心修所的大红人林枫也会出场。不止如此,两天前琴剑修所有些厉害的新人,今晚也会过来,和之前一些表现不俗的修行者,在我们永宁修所一较高下。”
“说得天花乱坠,那人怎么这么少?”裴云蕖怀疑这青衣小厮是不是胡扯。
“这不是时间尚早,还有大半个时辰。两位贵人真是会挑时候,等会吃完小食,喝会茶,就正好开场。啊!”
安贵还没说完,脑门上就又挨了一块碎银子。
裴云蕖冲着他冷笑,“等会要是没你说的那么热闹,撕烂你的嘴,还有,你说的这么好,吃的喝的怎么还没送上来?”
安贵一手抓着碎银子,一手摸着脑袋,满脸红光的就冲着门外喊,“你们这群人要死啊,贵客的东西要再不送来,我跳楼死给你们看啊。”
这种平时靠赏钱过活的青衣小厮,都很懂得弄气氛。
总之不会让贵客等得太过无聊。
吃食送上来的这一会工夫,安贵已经和裴云蕖扯起了家常,说起自己和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门外招呼客人的小厮都是战孤儿。
“你们都是战孤儿,我怎么觉得你们看起来都像是好吃懒做的破落户呢?”裴云蕖第一时间就是不信。
长安洛阳的那些花街柳巷,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首先要学的便是卖惨。
谁还没个凄凉的过往?
实在没有,那就编一个。
能勾起些同情心就能骗到点银子。
看着裴云蕖似是不信,安贵把胸膛拍出了战鼓般的闷响:“我哪敢对贵客说胡话,我们要玩那一套,保管明天就下拔舌地狱。”
裴云蕖倒是被逗笑了,“那你说说怎么个事,我看你们这些人年纪都差不多,难不成都是一场大战里头落下的战孤儿?”
“那可不是,贵客你这脑子就和我们不一样。”安贵就像是没听出她的嘲讽,反而眉开眼笑的奉承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对契丹土护真水一战的战孤儿。那一场大雨,让我们幽州兵遭老大罪了,一百个人里面,回来的最多那么两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