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gon Wheels。”
在别人深情的回忆里敏锐地捕捉每一种食物的名称,是赵宥真独有的特异功能。
“什么是Wagon Wheels?”
“一种巧克力味的甜食。”杜阿-利帕为赵宥真小声作答,“两块脆饼干夹在一起,里面填满棉花糖,外面裹上巧克力涂层。”
“没有这种甜点,盒装午餐就不完整。”安妮-玛丽进一步解释道,“如果你妈妈在你的午餐盒里放了一个Wagon Wheels,你就是操场上最酷的孩子……吃着一块几乎有你头那么大的巧克力。”
“是的,从小我就很羡慕那些带Wagon Wheels到学校的人。我们学校提供免费午餐,但很多孩子的父母还是会给他们装上各式各样的零食。”艾丽-古尔丁结合自己的情况,做出了最终补充,“至于我们家,一个单亲妈妈养四个小孩,平时是有什么吃什么,什么方便吃什么,晚餐吃麦片都是家常便饭,没有多余的钱拿来买这些东西。”
“总的来说……”听明白的韩易,用赵宥真可以瞬间理解的,中韩两国人民的共同记忆做了个类比,“就是好丽友的巧克力派。”
“啊,好丽友。”或多或少地被鸡尾酒堵塞了大脑通路的赵宥真恍然大悟,“看来每个国家的小孩子,吃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巧克力、奶油、蛋糕,只要是孩子,应该就难以抵挡它们组合在一起的魅力吧。”艾丽-古尔丁笑了笑,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个长方形,“所以,自然而然地,它就成为了我的第一选择。我当时一边装,一边想,这种零食价格不贵,应该被抓住,也不会有什么严重惩罚的吧?”
“结果,墨菲定律。还没等我把第三块派放进怀里,我就被发现了。”
“有个店员,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推着补货的小车,出现在了同一个过道里。”艾丽-古尔丁将手臂伸直,大概比划出二人之间的距离,“我跟她之间只隔了这么多空间,感觉她一伸手,就能直接抓住我的衣领。”
“肯定吓坏了吧?”麦迪逊-比尔问道,“如果是我的话,第一次干这种事就被抓住,肯定心脏都停跳了。”
“我也差不多。”艾丽-古尔丁捂嘴偷笑,“只不过……她也差不多。你应该清楚,我当时的装扮有多吓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为了掩人耳目戴上了黑色兜帽,就连眼影都是烟熏的。我能看得出来,她眼神里透露出的恐惧。她放开推车,向后退了一步,张开嘴,感觉随时都会尖叫出声。”
艾丽-古尔丁的描述太过绘声绘色,以至于讲到这里的时候,韩易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的赵宥真、麦迪逊和碧梨同时屏住呼吸,就像在犯罪现场的是她们一样。
“但下一秒,她的视线向下移动,看到了我怀里的Wagon Wheels,忽然……忽然我发现,人的眼神是真的能够探测出温度的。她的目光从冰冷的恐慌,瞬间变成了温暖的……温暖的怜爱。除了这个词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形容她当时投向我的注视。”
“与此同时,我也看清楚了她的面孔。有皱纹,但是不多。涂着鲜艳的口红,却还是遮不住她的疲惫。最关键的是,她也是一头姜发。”
“我就那样,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久。最后,她朝我绽出了一个笑容,往外轻轻挥了两下手,什么都没说,带着她的推车,继续往前走了。”
“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没有想,也来不及去想,甚至都没有把怀里的派放回货架,就直接逃出了超市。回家的路上,无论她们怎么嘲笑我,我都一言不发。因为我一直在心里想着那个店员……她为什么要放我走。放我走了之后,她会因为丢东西而受到处罚吗?她是不是帮我付了这些派的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后来有回去查证吗?”拉娜-德尔雷追问道。
“没有。我不敢回去,直到现在,我也没踏进过那个Tesco半步。”艾丽-古尔丁苦笑着摇摇头,“这样说也不准确,我经常……经常在梦里回去。梦里的我,就站在那个货架边,一直看着她,她也一直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直到我醒来为止。”
“在梦里,她的长相,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我妈妈。”
“她俩真的好像……都是红色头发,都是在超市里工作,都是那样的精致但却疲惫。也许,在我向万劫不复的境地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天,上帝就是派了一位祂的守护天使,化身我母亲的模样,最后拉了我一把。”
“心中萌生这种想法的一瞬间,我便放下了对母亲所有的积怨。我开始把头发染回正常的颜色,后来又染成了金色。我脱离了那个小团体,努力学习,拿到了三门A,顺利进入大学。在大学里,我发疯一样地学习所有我能学习的知识,参加我能参加的每一个有意义的活动,遇到了一些……很棒的人。开始运动,开始学习如何吃得健康,开始跑半马全马,直到碰见我的第一个经理人,詹米-莉莉怀特,然后……余下的,就是历史了。”
“多么动人的故事。”哈立德张张嘴,“你母亲听到之后,肯定特别感动。”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神圣干预吧。”海莉-威廉姆斯若有所思地抿抿嘴,“我不是一个特别宗教化的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奇妙。”
“我从来没有跟她讲过这个故事。”
“What?”安妮-玛丽瞪大眼睛,“为什么?这个故事肯定会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我确信。”
“寓言跟现实之间,毕竟还是有差别的,不是吗?”艾丽-古尔丁低垂的眼帘间,落寞的意味展露无遗,“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她说过话了。我努力地工作,努力成为这个国家最闪耀的明星之一,就是为了向她和我父亲证明,他们破碎的关系没有伤害到我,我依然强大,我就是他们,从来没有共同享受过的那个美好未来。”
“但很显然,我越成功,对我母亲造成的负面影响好像就……越大。她也是个艺术家,也是个音乐人,但她的韶华已逝,属于她的时刻永远都不会出现了。我想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就让她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我曾经邀请她来伦敦与我同住,但不管怎么劝说,她都不愿意离开赫里福德。”
“我原本以为她会因为她女儿的成就而感到骄傲,悲哀的是,恰好相反,她女儿的成功,成为了她最害怕直视的一面镜子。我越显赫,就显得她越无能,这是她上次吵架的时候,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