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年道人身后,立有一男一女。
男子高冠华服,约莫二十上下,神色闲适懒散,两眼亦是似闭非闭,如若一副未曾觉足的困倦模样,哈欠声连天。
而那女子则是花信年华,生得芳容韶齿,风鬟雾鬓,丰姿嫣然,不同于凡艳。
身上一袭月华曲裙,小腰纤细,单掌可握,外罩一件果绿色风兜,灵光萦绕,灿似霞彩。
旁者观之,如若天宫神女。
只是她眉宇顾盼间偶有一丝骄矜之色流出,甚是冷傲,叫人不敢接近。
见中年道人良久沉默,仿是脚下生根了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男子倒还好,只是懒洋洋抱着双臂,头一点一点,同样不发一言。
女子却是已等得有些不耐了,将一双凤眉挑起,道:
“这个叫陈珩的究竟存有什么神异?能够让族叔如此失神?”
“你们——”
女子这一声问,直让中年道人如梦初醒一般。
他眸光一沉,转身向后,缓缓看向两个出色的族中子弟,淡声道:
“谢棠,谢晖斋……你们觉得此子如何?”
名叫谢棠的女子闻言将目光转向一旁那个正闭目假寐的男子,脸上隐隐闪过一丝莫名之色,没有率先开口。
直到中年道人又唤了几声。
那谢晖斋才恍惚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将睡眼懵懂一睁。
“竖子!竖子!我这几日有事外出,不能在你身边看顾修行,伱却又做了些什么?”
见谢晖斋这副十足的惫懒模样。
中年道人面皮微微泛青。
他名为谢羽,乃长右谢氏的出身,现今在长嬴院中担任三大上师中的度师一职。
在知悉陈珩要落籍到长嬴院修行的讯息后,谢羽先是不信,只以为妄言,直至亲眼得见了金籍上的名姓后,才转为了惊疑和讶异。
而之所以今日特意带谢棠、谢晖斋这两个他最看重的族中子弟来此,也是出于料敌机先的用意,欲教两人一些道理。
唯有事先在心中存了准备,日后或真个对上了,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可见着谢晖斋的睡眼惺忪。
谢羽预先的腹稿都被坏了泰半,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一时面沉如水。
“修行,修个什么?左右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够得证无上金丹的……一张一弛之道,才方是天地正理,族叔又何必逼迫过甚呢?”
谢晖斋嘻嘻一笑,不以为意道:
“小侄还能做什么,不过也只是吃喝玩乐,寻常故事罢。”
“一张一弛,吃喝玩乐?”
谢羽嗤笑一声:
“我观你元真有亏,分明是迷醉于男女交合,浑然忘我了罢!还说什么一张一弛,你谢晖斋心中只有弛,却何时张过?堂堂谢家子弟,竟如此贪爱男女小道,将来如何能够成大器!”
“咦,族叔,错了错了,此言实乃大谬矣!”
谢晖斋面容正色,连连摆手,肃声道:
“九一之术、补导之法,可非止是闺戏、秘戏、房中戏,也同是天下至道、中气真术、神明之事!
族叔你不通此道,才会有此言语,且容小侄细细为你道来。
譬如说八道交接和十已之征,这……”
在谢晖斋旁若无人般侃侃而谈时。
一旁谢棠粉面微红,眸中隐隐带着丝怒色。
最后还是谢羽实在听不过耳,暴喝一声,才猛得打断了谢晖斋的滔滔不绝。
“勿怒,勿怒,适才不过一戏耳,何苦大动肝火?”
谢晖斋咂咂嘴,虽颇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转了话头,道:
“不过,叔父,我知晓你的用意,但欲对付那个陈珩,却未必是要谢家,未必是要我等亲自出手。”
“你的意思是?”
谢羽看向他。
“在这下院之中,尤其是长赢院,同陈玉枢有仇怨的难道还少吗?只单说世族罢,吴氏、卫氏、司马氏或许还要添上个乔氏……”
谢晖斋懒洋洋掰着手指头,言道:
“别忘了,陈义、陈养素这几个人是怎么没了的?便连那个陈蔚,他在争十大弟子的席位时,不也是那几家抢先出头,将陈蔚打落下来的么?
既然如此,我等又何苦去当那个马前卒,出头鸟?安安生生地看着,又怎不成了?”
这句话一出。
谢羽登时便皱起眉头来。
而谢棠亦微微侧目。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是应元真君因杀他不成,反倒落了面皮,同为谢氏族人,我却不得不出手。”
场中一时寂了刹那。
片刻后。
谢羽才摇了摇头,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态势,倒懒得再多话。
“算了,尔等既心中有数便好,我便不多言语了,关于如何处置那个陈珩,我还尚要去问问监院的意思。”
言罢。
他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清烟直往北面而去。
“你……”
在谢羽离去后。
谢棠刚欲开口问询,便被谢晖斋摇首打断。
“如此下去,只怕我等皆是大祸不远矣!”
沉默片刻后。
他叹息道。
“大祸不远?只因那个陈珩?”
谢棠挑了挑黛眉,神情不屑:“道子君尧离死不远,上宗那对公输兄弟,之所以出手,纯是因为同应元真君的个人恩怨,而至于所谓的米景世之流,虽想要庇佑,却也只怕是有心无力,难道他还敢跟谢家翻脸?
我等是以堂皇大势来压他、杀他!一切皆在法度之中,又哪来什么祸患?你方才那话,实是蠢得过分了。”
“就算不是这个陈珩,也必有后来者。”
谢晖斋先抬眸向四下瞥了一眼,才道。
“你的意思是?”
“谢应元的恩怨,同你谢棠,同我谢晖斋,同那万千的谢家人,又到底有何干系?我能够享有今日之尊荣,乃是父祖辛苦打拼得来的,可同他首阳山谢应元并无半分干系,亦不曾沾他谢应元半分光彩!我只欲好好双修,凭什么要为他的恩怨,去打生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