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明氏并不是贪于享乐之人,对方所真正在意的是天子威严,大约是觉着,荔枝若不能正常运输,便代表着天子权威有失。
岳州重建朝廷拨款困难重重,金贵的荔枝却可照常运输——朝廷与天子的威严,究竟该如何维持彰显,每个人似乎有不同的见解。
见常岁宁一时没说话,那使者毕恭毕敬,而又满脸感叹地道:“陛下特让人传信,将今年的荔枝分一半运至江都,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可见圣人对常节使的厚爱程度……此乃旁人求之不得的无上天恩呐。”
常岁宁微微笑着点头:“使者说得是。”
说着,转头交待王长史:“使者一路舟车劳顿,让人带使者前去洗尘消暑,再令人备上酒菜。”
王长史应下,很快带着使者离开。
常岁宁看着那足足几十口箱子,让人先行合上,送去冰窖中保存。
常阔拄着拐,陪着常岁宁出了前堂,经过园中时,四下无旁人,常阔忽而试着问:“……那回殿下起高热,说想吃栗子……莫不是我听岔了?”
实则殿下说得应当是荔枝?
这件事,常阔早就想问了——殿下死后的那些年里,每逢荔枝运送入京,那位圣人都会让人送去崇月长公主府。
听说的次数多了,常阔便回想起了那件旧事。
彼时殿下大约十四五岁,头一回伤得那样重,昏迷了两日后,又起了高热,烧得糊涂间,口中竟一反常态地喊起“母妃”,说想吃“栗子”。
常阔俯耳一听,连忙接话:【栗子有得是!等咱们养好伤,当事儿地吃它个百八十筐!】
于是,待李尚转醒后,便见帐内摆了好几筐栗子,以及常阔那张憨态可掬的笑脸。
彼时,李尚看了看栗子,又看了大常,没多说什么,只开心地笑了。
伤痛缠身高烧之际,人好似滚在刀山火海里,冰镇清甜的荔枝,想一想便让人觉得舒适,但比起荔枝,彼时她迷迷糊糊间更想拥有的,应是母亲的宽慰和陪伴。
就像阿效生病时,母亲总会拿手去摸阿效的脑袋,好似每个能被母亲摸一摸头的孩子,病痛都会消减许多。
但那回,李尚也被人摸了脑袋,也有人守在她床边,一再探她的额温,虽然他打盹儿时的呼噜声过于热闹,好似有人在她梦中敲锣打鼓,但这热闹却也叫人安心。
时隔多年,再提起此事,常岁宁并未否认,已释怀的事无需否认,她对常阔笑着说:“你才知道啊。”
常阔笑着叹气:“是属下愚笨。”
“不笨。”常岁宁道:“之后我发现栗子更好吃。”
从那后,她便喜欢上了吃栗子,既便宜又管饱,就有一点不好——好端端地,非生了层贼难剥的壳。
常阔短短瞬间想了许多,他记得那次殿下伤重,彼时明氏信不过军医,特意寻了一位名医前来军中为殿下看诊,他原觉得这是爱女心切之举,但随行而来的内监屡屡紧张地询问那位医士:【日后可会耽误握刀?】
问一次不当紧,两次三次也没什么,但问了那么多遍,可见在意,问得他心头无端都有些恼火了。
常阔自诸多旧事中抽回神思,再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地闷声道:“这荔枝殿下若不想收,那咱就不要。”
常岁宁慢下脚步,看向前方,缓声道:“老常,你不必为我感到委屈,我早就不委屈了。”
“我有你们呢。”她转头看向常阔,道:“阿爹,你们都是我认真选定的家人,你说这世上,几人能有这份可以自己挑选家人的福气?”
骄阳下,少女眉间气态清绝,眼底是真切的愉悦和庆幸。
常阔却忽而喉头一哽,红了眼睛。
二人相伴走了一段路之后,常阔攒了攒眼泪,才又问:“那荔枝……咱们要是不要?”
“为何不要。”常岁宁道:“值不少银子呢。”
“……要拿去卖不成?”常阔愣了一下,小声道:“御赐之物,可不兴卖啊。”
大家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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