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透过窗,我将湿床单递到山樱怀中。山樱有一个两三岁的小侄子,她经常会照顾。以前,村里的风时常将我的衣服吹到山樱家中,山樱姐对我的东西出现在她家院中见怪不怪,因此我的床单常常混在她家。
“叔叔阿姨呢?”“采药去了。”
“我家的也?”“嗯,一起。”
“你不去?”“不去。”
“为什么?”“不在这看着不放心。”
我依着窗,小侄子的模样出现在我脑中。记不大清,很圆,像个皮球,或者是因为被人抱着。他走路了吗?没印象了。
山樱姐螓首探来探去,身后荡起一层层浪,视线扫荡着我的房间。我的窗户并不大,半个身子就可以挡个七七八八。
“不会给你看的。”指我那幅色彩凌乱的失败品。或许称不上失败,仅仅是没有完成罢了,我这么想。
闻言,山樱慢慢后退,身形渐渐缩小。就在身影快要与环境融为一体时,她拿食指拉下眼睑,眼下的湿红顿时暴露在微风中,短短的舌尖跟着探出。看上去很是无聊。
山樱姐另一只手摆在身前,转了转,貌似是想不起来哪一面朝向自己才是胜利姿态。
我的床单掉下去了。
山樱姐眼睛连闪,低头颔首,躬身弯腰。没等起身,我视线远处突然出现短暂的闪光点。山樱把床单团在一起,自己躲在后面。起身,蹑手蹑脚地侧移,又猛一下探出头,摆出一副大小脸。点着细碎小步跑回邻院。
无聊得要死。
吃掉冷下来的午饭后,我做好决定,去找三木。
大片清嫩草地充斥视野两边,中间隔着一条细窄的土路。那条棕黄色铺向远方,最终消失在草天一线的白茫茫里。沿尽头向上看去,明亮的山林分布左右。如果起得早的话,是有幸见识到红日随风,寒鸟藏身的山林绝景。小时候我幼稚地以为可以就这样上天摘云,结果在山上看,云还是碰不到的。
我今天还没有洗脸,头发粘在一起,乱糟糟的。衣摆拖曳,脚下小路泥泞,身旁两侧是通透的翠色,头顶赤红。
跟着这条路,我确信可以找到三木。
关于我回来的事情,我和三木吵了很久。三木黝黑的脸讲得发紫,我青白的脸听得阴沉。三木是我很要好的伙伴,后来我外出念书,三木留在村子。关于镇子的决定三木并没有给我太多解释,我不由得想起来时的小路。没过多久,我原路返回家中。
傍晚,我躺在床上,屋顶木梁错综复杂,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窗边传来嗒嗒嗒的声响,是山樱。推开窗,山樱叫我看另一边。
“三木又来了。”
一个男人的身影立在小路,他身后立着群山,通体玄黑。夕阳黄澄澄的光打在他面颊,一双深邃眼眸直视前方。三木直直立在那,远远便可看见他脚上裹着一双旧布鞋。村子靠山,晚间总会有山风袭来,三木宽松的衣衫随风飘荡,贴在三木身上,变成三木的形状。三木手中提着酒,叮当作响。三木看到我,一排洁白牙齿冒出。三木向前迈进,他脚下仿佛带出了小路的泥土。
“真黑呀。”
“那是墨色。”
“明明回来时很不愉快的样子?”“明明回来时很不愉快。”
山樱不再看我,高高举起手臂,向三木摇晃。我缓缓合上窗,默默走到床侧。
“三木儿,门神放行了。”山樱喊到。“二哥哥夸你呢。”
起身,夺窗,捂嘴。一气呵成。被咬了。
“二哥哥害羞了。”“二哥哥跑喽。”
将三木让进屋内,三木把我父母和山樱姐从我房间请出。爸这次蹭酒喝的打算失败了,妈显得格外高兴。至于山樱,或许是蓄意报复,三木什么都没解释就把她赶走了。
看到我室内模样,三木大为震惊。他席地而坐,我看看床,犹豫了一下。三木已经把酒肉摆好,招呼我坐他对面。米酒醇厚的香味在两人之间盘旋,熟食热腾腾的,看来他一直揣在怀里。
三木随手捡起三两粒花生扔进嘴里,一口淡黄色米酒下肚,三木咂舌,顿时脸颊浮上一层红润。他和我一样,不擅长喝酒。三木动动嘴唇,随后又捡起花生扔进嘴里,慢慢嚼着滋味。我把酒倒过半,放到三木前。
“山樱姐要骂我了。”
“山樱就是个疯丫头,你别当真。”
三木瞪起眼珠,直勾勾看着我,很快平复下去。我撕下一块鸡皮,放入口腔,并没有什么油脂,口感干干的。火辣的酒水顺着咽喉直达肚皮,一股暖流冲回胸口。
“和云叔那个店,没得比?”
“酒很辣。”
“那边的,也是白的?”
“天气好的时候。老叔住的地方经常下雨,好云彩就那么一会。”
三儿把鸡腿拆下来,大口啃着一只,另一只递到我身前。我接过来,三儿的手粗糙糙的,油滑腻腻的。他低头吃着,我也吃起来,谁都没有喝酒。
“村里有份工作,一直空着,没合适的人手。”
“我不需要。”
“林子的事,我没反对。”
“嗯。”
夜深了,天气转凉,明天要下雨,我房里有潮气。
三木起身,脚步来回转。他摇摇晃晃走到画布前,一把扯走画布。白色画布缓缓盖在地板上,没有一丝声响。三木看到那幅画,用力揉他的眼睛,迷瞪瞪的眼睛胀大着看向我。好一阵子没有说话。直到三木再次坐回对面,我的嘴没有闲下来一刻,进食,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