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张行冷笑道。“但我不是说了吗?能好一点是一点,能罢黜掉一龙是一龙,黜了关陇贵族这条恶龙,总能让天下人多喘一口气,而这一口气,可能便是一代人的事情……凭什么不做?”
“所以黜龙帮是这个意思吗?”李定恍然,看了一眼好奇回头的小周后却又再度苦笑起来。“要罢黜关陇贵种这条恶龙?怪不得用黜而不是除。”
张行没有吭声,只是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
但就是这么一瞥,李定瞬间警醒,甚至有一点汗毛竖立的感觉……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风声都紧密了一些,以至于卷动秋日云影,自蒲台上错乱飘过。
“你……你还想干什么?”李定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不干什么。”张行随口答道。“我不过是准备尽力而为,能走一步是一步,有多远走多远而已……”
“张三郎,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有些人……咱们不说能走,便是能想到最远的,也不过就是个关陇河北之争……就好像房彦释那厮。”李定嘴唇抿了一下,努力来问。“而有些人,比如说你,能想得到的最远的路,到底是哪里呢?”
张行依然奇怪的看着对方,似乎是觉得对方有些多嘴而已:“你的志向是什么来着?”
“是一统天下,证位神列,流芳百世万载。”李定脱口而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张行沉默而对。
李定张口欲言,居然无声,而且满头大汗,而此时秋风更甚,却又冷了起来,似乎隐隐欲雨,但也如李四郎言语一般卡在那里,始终不能得倾泻。
隔了不知多久,李定终于压低声音来对:“你……你若是……我是说若是,你若是证位至尊,莫不是要真把天下真龙杀尽,尽归地气……也就是天地元气于人吗?”
张行终于来笑:“黑帝爷做得,白帝爷做得,别的至尊做不得?而且如何杀得干净?”
雨水渐渐摇落,出乎意料,并不是很急。
李定似乎也松了口气:“这么一说,倒显得我过于小气了……真到了那一步,你黜龙也好,屠神也罢,反而不可避免……但为何一定要叫黜龙,还不是除龙、屠神?”
张行眯了眯眼睛,没有吭声。
可能是雨滴滴落,李定这一次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反而是继续言道:“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至尊哪里能轻易证得?”
“我倒是觉得证位至尊其实不难。”张行一声叹气。
李定这次没有吭声,反而瞥了对方一眼,并去取那杯根本没动过的茶水,准备在雨滴打脏之前灌下……那意思很简单……你说不难就不难吧,我也不跟你争!
“李四郎,你知道我最喜欢这个世界什么吗?”张行也不在意,只是在小雨中揣手来问。
两人都是奇经高手,自然不怕这点雨,而李定也从容了不少,只是随口应声:“天地元气?”
“是天意!”张行脱口而对。
李四郎怔在原地,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却没有抓不到。
张行终于笑了:“敢问李四郎,人巫妖三族争霸,黑帝爷和赤帝娘娘各持立场,打的肠子都快剌出来了,不耽误他们齐齐证位至尊,而巫族罪龙却只能藏身苦海,所谓何也?
白帝爷横扫百族,事实上废弃巫妖两族大运,屠龙断江,定律铭法……按照某本里的故事,青帝爷都被白帝爷杀怕了,不惜下凡伪作白帝爷麾下大将,匆匆助力白帝爷证位,这才保住了些百族遗留在东夷五十州……何至于此呢?
还有后来的祖帝一脉前赴后继,硬生生将三辉四御正统立了起来,三辉本是自然之物,却强压四御一头,黑白赤青,哪个站出来说不了?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天意高渺。”李定端着茶杯在雨中严肃以对。
“是,就是因为天意高渺。”张行叹气望天道。“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最妙的就是这个天意……而且格外高渺……祂不现身,祂不说话,祂没有神像,三辉四御体统出来后,也没人敢拿地上的随便什么东西乱做比划……都知道三辉四御之上还有个天,而天意足够高……那我问你,天意除了高,是好,是坏呢?或者说是顺,是逆呢?”
李定沉默一时,他很想跟对方说,这种神学问题,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但此时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神学问题,很可能会决定他一辈子的志向,决定眼前人的决心,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大概是好的吧?”李定只能这么说。“一定是顺的。”
“没错。”张行终于笑了。“对我们凡人而言,祂只能是好的、顺的……或许我们怎么揣测都是错的,或许根本没有天意,只是人意的投射,但是无所谓……正好比没有失德的至尊一样,我说一句,没有不好不顺的天意,总是对的吧?”
雨水莫名急促起来,李定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这个道理不是什么特别空泛,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在三一正教创立之初,就是天底下大部分宗教在做最终解释的主流说法。
说白了,这个世界的文明脉络清晰可循,四位至尊证位的过程也摆在那里,几位特殊真龙的演化也是清楚的……所以,可能表达方式不一样,但天意钟情于文明发展进步,钟情于这个世界变得精彩……也似乎是无可争议的。
说句不好听的,没有那个天意,文明都不大可能出现。
所以,天意大概是好的,绝对是顺的,这一点绝对没问题。至于说,后来发现天意真是坏的,那也无所谓了,真到了那一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呢?”李定喘了口粗气,继续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