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凉州已克,朝廷竟欲与党项议和,实是短视。”
“而我们眼前韦州唾手可得,正可借攻下凉州之机,趁势而下震撼敌胆,岂不比一意修垒稳重持进更好乎?”
幕僚等人闻韩缜之言都是大惊,韩缜居然置朝廷节制诏令不理,竟欲独立出兵韦州,抢先一步将宋与党项间议和破坏。
一名幕僚道:“如今朝廷与党项秘密议和之事,虽说谁也不知,但一旦破坏了两家和议。万一朝廷事后怪罪下来……后果难当。”
韩缜道:“难当便难当,章三丞相乃吾亡兄一手提拔至今,安能奈何我!”
“若是我成功,知党项今已成腐朽之事,一战即克,又何必与之议和,实诚为可笑。”
众幕僚们都是心道,话不可以这么说,韩绛当年对章越有提拔之恩,但之后章越推举韩绛为首相已算是报答过一二了。
“擅权出兵,怕是没讨好。”
韩缜闻言更是跋扈地道:“陕西众将皆仰我鼻息。我没这个权,但我有这个势。”
众幕僚知道韩缜打算,便是打着出兵韦州的主意,实则争权嫉妒章越夺取凉州之功。同时他也为日后回京拜相作准备。
众幕僚劝到此处已是自大不敢再言,听由自便。
……
韩缜欲率环庆路兵袭击韦州之事,次日一宣布,果真众将和官员们无敢违之。
章亘也在帐下。
这两年来,他也经历了许多事,从眼高过顶到轻率从事。
之前他与赵隆,姚古练兵,打算练一支劲兵。
不过事实与理想总是相违背的,他与赵隆,姚古所苦练的兵马在与党项兵马交锋中败下阵来。
这令章亘大受挫折。
不过对于此事韩缜没有责怪他,这些年一直对章亘不薄,表功奏功的文字中少不了都带上他。
同时对章亘有求必定,衣食住行都是往最好的供给,甚至连赵隆,姚古都跟着升了官,其部兵马遭了败战后,也是全给补充,好生养之。
章亘当然知道韩缜如此看重自己,不是因看好他,全是为了章越的缘故。
章亘初时有些不忿想要推却,甚至写信给章越要返回京师。不过章亘来信却遭到章越的批评,大意是当初主张去西北的是你,如今要回京师的也是你。
你当前线是什么地方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办一件事你在这里办不成,不是换了一个地方就成了。先把这里的事办好了,即便不成,也可以说是自己尽力了。
大丈夫岂有四处奔波的道理,只有先有所适从,再谋宏图伟业。
章亘被章越这一番训斥,也是吃不住,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从小便是天之骄子,衙内中的衙内,从未遇到过挫折,现在见章越来信一骂,倒是非常的苦闷。他本想在无助的时候得到章越的支持,没料到章越却斥责了他一番。
章亘向韩缜告了假,游历数日。
换了一般官员哪有如此出入幕府,但韩缜看章越面上当即同意了,以视察军务的名义给他批了假。
章亘带着数名伴当回延州小住,知延州正是种师道,当即隆重地款待了对方。
章亘得到种师道宽慰心情好了许多,还得到了对方一番点拨,令他有所收获。他每日盘桓在市井之间,坐在茶肆之中看着人来人往,却手里拿黄老之书读之解闷。
看到弱者道之用,反者道之动之言时,想起章越耳提面令,这些话突然读进了他的心底。
他年轻时既读程朱之书,认为仁义道德方是天下之本,如今将兵又学起了申商之法。
年少时他听旁人言,此商君法尔,步过六尺与弃灰于道者皆有诛,不近人情甚矣。但领兵后,觉得不讲申商之法,则不足以治兵。
用到实处时,觉得儒家的王道在法家的霸道前不值一提。
难怪天下读书人口头上讲仁义,但治理时却各个心狠。特别是抛去了道义后,书生杀人更心狠。
他想起章越时常与他说的道理,口中言语必须要讲好话,让人听了舒服;心底则要有一杠秤,肚子里则要有权谋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