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纳闷的看着淳于越:“博士不会不知道这些事吧?”
淳于越张口结舌。
李水笑了:“如此说来,博士只是凭着自己的印象,便说一旦商贾多了,农田就会减少吗?”
李水摇了摇头,饱蘸浓墨,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那些商贾个个醍醐灌顶,又开始记笔记。
李水接着说道:“除此之外,商贾的出现,并没有导致人心思乱,变得阴险狡诈。商人,其实是最公平的人。”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卖的贵了,我自然去找别人。你这次骗了我,下次再也没有人与你做生意。长此以往,百姓反而会越来越诚实啊。”
在场的商贾都使劲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淳于越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然而……如此说来,儒学之道,再也没有用了吗?”
李水说道:“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至少短时间内,是用不着了。以后即便用得着,也可能是修正过的,譬如外儒内法,譬如霸王道杂之。”
“儒学用来装门面,自然是富丽堂皇,十分好看。然而真的要驾驭一个国家,还是需要一些手段的。”
“不过本仙觉得,儒学修身之道,倒也不错。根据具体的情况,可以稍加变通,使儒学成为修身养性的东西。德与法相辅相成,对安定天下百姓,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至于治国嘛……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了。一个国家,何其庞大,而国家也在一直变化之中。靠着数百年前,圣贤的只言片语就要治国。本仙担心,会害了天下人啊。”
淳于越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向李水拱了拱手,说道:“谪仙高论,老夫……受益匪浅。”
随后,他有些蹒跚的向外面走。
李水要送送他,淳于越摇了摇头:“不必了,老夫有些事要再想想,有谪仙在旁边的话,想不清楚。”
李水干笑了一声:“那在下先回去了。”
淳于越点了点头,用缓慢的步伐向大门口走去。
这时候,李水的声音还在不断地飘到耳朵里面。
淳于越听到李水说:“今日,我们讲特殊矛盾与普遍矛盾。在讲之前,我先要讲一个概念,叫试点……”
后面的话,淳于越就听不清楚了,他已经走得够远了。
他上了马车,准备回自己家了。
马车摇摇晃晃,淳于越的心也越来越空荡荡的。
今天晚上,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不是体力上被抽空了,而是思想上被抽空了。
多年以来,淳于越都用儒学武装自己,他持身甚正,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都能从儒学中找到解决方法。
淳于越觉得,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难倒自己了。
但是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信奉的儒学,竟然有可能是错的?
难倒用儒学作为治国之道,真的错了吗?
淳于越摇了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因为谪仙的一席话,就对圣贤的学说产生了怀疑?”
很快,淳于越忽然惊讶的发现,原来这种怀疑早就根植在内心深处了。他一直没有理会,一直选择了忽视。
从多久以前?就有人抨击过儒学不切实际,抨击过儒学法先王而不法后王。
那时候,淳于越虽然不以为然,但是心里面已经悄然有了裂痕。
这一次,李水沿着裂痕,直接把他坚守的东西击碎了。
淳于越叹了口气,掀开帘子向马车外面看了看。
几年前还十分荒凉的咸阳城,外面竟然有了不少灯光。
是摆摊的小贩,这些原本穷困不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穷人,纷纷来商君别院摆摊,养活一家老小。
淳于越听到他们的交谈声,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这样的快乐,以前似乎并不多见。
忽然,他想起来扶苏的话:若天下大治,用的却不是儒学之道。孔孟是高兴还是愤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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