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帝的询问,高务实选择了作为一个父亲最正常的回答:“犬子少不更事,多年来只是在臣身边读书,却不曾亲自理事。原本臣遣犬子南下,也是想让其增长见识,知晓处事之道,却不料其御下无方,致使惨案发生。
皇上,此过虽是他为,其源却在臣下。倘皇上认定此举有违天朝仁德,恐四方夷人生怨,臣愿受一切罪责。”说罢,高务实起身离席,拜伏在地,一副等待发落的模样。
他这般反应,倒是让朱翊钧不好处置了。堂堂内阁首辅,因为儿子造成的一件并未发生在国内的所谓惨案而请罪,这事可就过了。
朱翊钧接见高务实时往往屏退内侍,此时也无人方便招呼,只能亲自起身,走过去扶起高务实的双臂道:“怎的这般小题大做?朕不过顺口一提罢了,并无见责令郎之意,爱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他这话说的时候虽然自称了朕,也改“日新”为“爱卿”,但显然也并非完全按照君臣之义来的,依旧有很明显的发小同窗之谊。
高务实并不着急起身,却是先叹了口气,道:“即便皇上不怪,此举仍是有伤天和,不可不罚,更不可不令其引以为戒。昨夜臣以传讯南疆方面,主导此事的家丁高璟已被臣免职,并召回京师问罪。
犬子目下尚有任务在身,不便半途而废,因此已命其蒙师代臣责打,并于事毕之后再行惩戒,不知皇上以为如何?倘皇上认为这般教训并不足够,臣当加重责罚。”
“你先起来。”朱翊钧双臂用力一抬,坚持让高务实先起身再说,高务实只好顺势起身,面色依旧十分严肃。
朱翊钧的脸色却有些诧异,认真看了看高务实,道:“日新,我确实只是随口一说,就为这么点事,你甚至派人责打他,这是不是有些过了?”朱翊钧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提醒道:“他可是嫡长子,而且如今既在军中,又是南疆地位最尊之人。”
那又怎样,你还怕他能有本事造反不成?高务实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来。
不过转念一想,高务实又立刻理解了。到底是皇帝,是天生对自己亲儿子都会提防一手的人。可能在皇帝的思维里,嫡长子反而是最有可能造反的人——正如他所言:“既在军中”,而且“地位最尊”。这种时候的嫡长子,既有实力,又有身份法统,确实是最有造反能力的人。
不过皇帝显然多虑了。作为皇帝,皇权之上再无约束,所以理论上来说,如果皇帝本人远离权力中枢,而嫡长子大军在手又在根本之地上地位最尊,那么只要断掉皇帝本人与这块领地的联系,自然而然就能取皇帝而代之。
这和御驾亲征之时的太子监国还有所不同,因为御驾亲征的皇帝是带着全国最精锐的主力大军的,就算监国太子想要有所异动,但朝臣们可不蠢,当然没人肯跟。
但在此刻的皇帝看来,高务实本人离南疆未免太远了,无论如何也是鞭长莫及。偏偏南疆至少有二十几万大军,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又都是高渊的生母黄芷汀在坐镇,南疆那边岂不遍地都是黄芷汀的亲信?
如此情况下,万一高渊举旗造反,黄芷汀的亲信自然就是他的亲信,你这远在万里之外的父亲根本管不着啊!这种时候,你高日新惩罚儿子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甚至让他的“蒙师”去他军中执行责打……这也太危险了。
高务实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也知道他这种想法的问题出在哪。皇权之上再无约束,但他高务实现在又不是皇帝,就算南疆体系几乎就是个独立的国家,但没有那个名义就没有那种神圣性加持。
因此,在南疆文武眼中,无论大家实际地位如何、权势如何,归根结底都是高家的宗亲或者家丁。南疆的一切规矩,都是建立在宗法家规之上的。在这宗法家规的更上一层,还有大明的皇权作为“顶盖”。
这就意味着,南疆上下还是会下意识的认为,如果南疆有人反对高务实这个家主,则大明朝廷会视其为违法,是以下犯上或以奴欺主,那是要被朝廷正法的!更别提这位家主还是朝廷的内阁首辅、皇帝的发小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