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茶可以泡三开,第一开茶味为热水逼出,最是香浓,用以奉客,第二第三开稍嫌寡淡,自喝为宜。质不够,量来凑,刘慕莲准备了一个“为人民服务”陶瓷大茶缸,二开三开茶倒在里面,有空就喝两口。她每天要喝很多茶,喝得小肚子发胀,喝得眼睛发亮,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喝得头发浓密有光泽,梳各种发髻都好看。
打烊之前,周吉会亲手泡一壶茶与刘慕莲分享,有时是他私藏的极品天都茶,好喝得让人流眼泪,有时是他天南海北邮购来的野茶,什么味道都有,舌头尝惯了好茶,再喝这些劣等货,舌根都短了几分,恨不能刷刷舌头漱个口。
刘慕莲知道天都茶的秘密就藏在后面那间小屋里,但她从未擅自踏入半步,周吉也没有邀请她入内。刘慕莲也知道他在捣鼓新品,仙云茶的广告已经在熟客群里打了很久,然而秋去冬来,周吉似乎遇到了什么技术上的难题,迟迟没有下文。
茶铺一周开七天,没有休息,但刘慕莲做得很开心,每天只要做两三个小时就收工,有大把空余的时间,她不想浪费青春,干脆报了个成人高考的函授班,打算读个本科文凭出来。有了追求,生活变得很充实,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杜门街很快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春节,按惯例,大小商铺都关门放假,元宵节后才重新开张。
周吉的茶铺随大流,腊月廿五最后一天开张,他在“仙都茶坊”微信群里也提前周知,免得有人扑个空。刘慕莲打算回老鸦岭枯藤沟过年,偶然得知周吉一个人留在泗水城,不禁有些诧异,这才记起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泗水城有很多外地人,天南海北,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彼此交谈,舌头不灵活,嘴里像含了一只橄榄,口音很重。但周吉的普通话很特别,回想起来,吐字很清晰,稍稍带一点南方口音,平舌翘舌前鼻后鼻偶有混淆,听着很舒服。
腊月廿五那天没什么生意,泗水城空了一半,刘慕莲叫了辆出租车,大包小包带回家,临走前鬼使神差说了句:“老板过年不回老家,一个人挺无聊,不如到枯藤沟来玩几天,尝尝我们那儿的山货,腊肉,鹧鸪,笋子,乌枞,都是家里自己弄的,城里吃不到哟!”
周吉笑了起来,笑容里掩藏了很多说不出的东西,令刘慕莲心头一颤。他慢悠悠说:“我是泗水人,这里就是我的老家,老鸦岭枯藤沟,有机会的话会去的……”
刘慕莲没想到周吉孤身一人没亲没眷,竟然是本地人,她讪讪地说:“好,那就说好了,来时给我打电话,山沟沟里路不好认……好了,我先走一步,老板新年快乐!节后见!”她摆摆手,钻进出租车,隔着车窗望了周吉一眼,街景从眼前流淌过,就像时光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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