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何五妹的工作增添了不少新麻烦。
她不敢怒更不敢言,只好默默忍耐。
不多时。
肠道渐空,何五妹又摸索到一个人头,与其他的人头不同,它完整一些,还连缀着半个肩膀,生着些漂亮的羽毛。
熟悉的面容上虽痛苦,却没有那择人欲噬的狰狞。
“小七?!”
何五妹险些惊呼出声。
但她短暂的异常,还是被鬼王捕获,他似笑非笑垂下目光。
“这小贼是今天才落入寡人腹中,狡猾得很,若非闯进了寡人宝殿,还真逮不住他。”
何五妹悄悄将他埋在了人头山底部。
…………
异物清理干净。
缝线时却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鬼王的血与肠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便连那海外宝刀在肠子里进去几轮,刀身便朽得坑坑洼洼,一掰就断。
寻常丝线更是难以堪用。
“用云浣纱的丝如何?”
李长安提议。
旁人以为云浣纱是绝产的珍品,李长安难道不清楚,这东西实则是山蜘蛛的蛛丝织成。能够绘在黄壳书上,当有几分神异。
果不其然,蛛丝能够抵挡鬼毒。
不多时。
“消瘦”了一圈的鬼王抚着肚皮上细密的针脚。
“鬼医娘子果然神乎其技。世人皆知,寡人有恩必偿,却不知娘子有何所求?”
五娘盈盈一拜。
“民女别无所求,只愿法王能宽恕我等今夜冒犯。”
鬼王呵呵笑起来:“娘子莫不是有所误会?寡人与李道长一见如故,虽相识尚短,却已作老友相待,又谈何冒犯?”
他支起身子,庞大身躯压下来。
“娘子不如另提它求?”
何五妹咬紧银牙,一声不吭。
鬼王也定定盯着她,眼睛越笑越弯,只余两缝幽光,冷冷悬在上头。
“何大家不必忧心。”
却是无尘再度开口。
“世人皆知法王有恩必报,亦是一言九鼎。法王说没冒犯,便定没冒犯,说不追究,也定不追究。”
他面露笑容,分外开怀。
“敢问法王,贫僧说的可对?”
鬼王的笑凝结在了脸上,目视无尘许久,终于化了冻。
重重答:“没错!”
然后仰躺回榻,放声大笑,向殿内呼呵:“今夜诸事皆了!孩儿们,听清了么?”
此话一出。
道士身后吁气声此起彼伏,大伙儿都是知道好歹的,默默感谢何五妹,稍稍放下心头大石之际。
乐师中忽的越出一个美人,向台上娇柔行礼:
“谨遵大王法旨。”
这美人容貌美艳,姿态芊芊,便是在一众鬼姬中也显眼得很,可当她越众而出,大伙儿才后知后觉发现,竟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美人对着李长安妩媚一笑,而后翩翩飞起,飞上法台,与台上一鬼神合二为一。
紧接着。
旁边一背生羽翼的使者轻轻叹息:“法王有令,妾身怎敢不听?”
言罢,台下乐师中顿有惊呼,原是有人用朱砂点了泪妆,而今朱砂都化作血水,彼此相顾,都是满脸血泪。
又有使者于台上闷声回应。
“晓得了。”
几个鬼女立刻发现,自个儿的影子“活”了过来,摇摇摆摆挣脱开去,惹得她们一阵惊呼,惊呼之后又是惊恐。
窟窿城虽是青天白日,但纯属幻化,真正时辰尚在深夜。她们是鬼魂,夜里无有实体,又哪儿来的影子?
惊惶抱成一团,影子已窜进角落,消失不见。
伴着使者逐声应喏。
道士身旁人群显出种种怪像。
或是衣上刺绣的鸟儿化作实体飞入鬼神裙摆。
或是口鼻之中悄然爬出蜈蚣。
或是自言自语中对自己挥泪告别。
……
死人、活人都乱成一团。
李长安看得稀奇,他早想到对方埋有后手,却没想花样如此繁多。
但他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再度告辞而已。
鬼王没有阻拦。
…………
当大伙儿脱出幽冥回归人间时。
已过午夜。
黄雾已散,白雾渐生。
月儿高挂,浮在云与雾之间,播撒清辉。
夜风似刀,刀刀劈进骨头缝,酸、痛、冷!
李长安难受得很,但其他人与鬼却好似从中得了什么美妙感受,大哭大笑不休。也不晓得周遭人家听了,明儿又会编排出什么奇怪故事。
无尘过来辞别。
在窟窿城,他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同李长安一起离开,眼下相约来日登门拜访,便领着静修与一干乐师离去了。
留得道士、黄尾与何五妹对着一众哭哭啼啼的鬼姬挠头。
“咱们先回去?”何五妹心惊胆战了一整天,眼下脑子一片空白。
“不。”
李长安指着何五妹怀中小七的头颅——他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但仍一息尚存。
何五妹终究不忍抛下他,最后时刻,大着胆子求来的。
“先去飞来山。”
…………
登上飞来山。
一通哄闹自不必多提。
李长安把鬼姬们交托给万年君,再留下何五妹和黄尾讲述今夜故事,自个儿向铜虎讨要一间静室。
铜虎把他领到破道观唯一完好的正殿。
殿中供奉着一位手持浮尘与宝剑的神仙,大抵是那位许天师。
李长安行了一礼,然后背倚着神台松垮垮坐下。
四下无人亦无鬼。
门外山林幽寂,月色可人,教李长安分外怀念自己的月盏。
可惜啊……
道士眸中最后一缕雷光彻底消散,脑袋一垂。
再不强撑,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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