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连寿宴的主人家——鬼王也只死死盯着自饮自酌的李长安。
“道长可入上席,自有灵酒灵肉奉上,何必强取他人的残羹剩酒?”
李长安摇头嗤笑:
“鬼王好不晓事!”
此话一出,引得台上使者们群情激愤。仿佛下一秒,都会扑上来,将他当场分食。
可李长安只是平静望着鬼王。
他知道。
鬼王不动,诸使者便不会妄动。
正如,雷符不动,鬼王亦不会妄动。
果然。
“道长何出此言?”
李长安很没礼貌地指点着上席宾客。
“此辈送上千金之礼,鬼王回以灵酒灵肉;贫道送上万金之礼,鬼王亦回以灵酒灵肉。如此,千金与万金又有何异?”
“原来如此。”鬼王抚掌颔首,“却是寡人考虑不周。”
“既如此。”他指向千金池,“池中宝物任凭道长取用。”
李长安仍不以为意。
“区区粪土,取之何益?”
这下不止鬼神,连宾客也脸色难看。只是大多数识时务,不敢掺和进来。
唯独最先入席的三人。
妙福堂的黎昌仿佛真是个眼瞎耳背的老朽,席上昏昏欲睡,一点没有反应。
迎潮坊的刘巧婆依旧眉开眼笑,却悄悄瞥了眼道士,眼底精光闪烁。
而那罗振光已然拍案而起。
“哪里来的狗东西?好大的口气……”
然没骂完,便被鬼王厉声喝止。
“放肆!”
“祖爷爷……”
“坐下!”
他不敢违背,愤愤落座。
鬼王转脸又看向李长安,只是这一遭,脸上千锤百炼的假笑都快维持不住了。
“道长欲求何物?只怕寡人府邸寒陋,不能如道长之意。”
“好说。贫道要的,鬼王一定有,且就在此地。”
“哦?却是何物得了道长青睐?”
“贫道修行尚浅,虽不惧生死,不爱金银,却独独难舍耳目声色之娱。鬼王殿前舞乐甚佳,实数平生罕见。”
李长安笑指角落演奏的乐师和待场的舞姬,计有四五十人。
“不知鬼王能否割爱呢?”
鬼王楞了稍许,随即拍着肚皮哈哈大笑。
“不意道长也是我辈中人!极耳目之娱,尽床榻之欢,人间极乐也!大善,道长看中了哪一个?尽管道来。”
李长安目光转去,人群中黄尾早已激动难耐,一阵挤眉弄眼,频频目视人群里某些舞姬。
他了然点头。
回面鬼王,正色道:
“鬼王何其吝也,一人何以酬万金?”
道士伸手抓握。
“我全都要!”
…………
鬼王一点点收起脸上笑意。
席上罗振光已是坐立难安,他知道,他的祖爷爷已彻底被激怒。
石壁上诸位使者亦按下聒噪,显出种种法相,默默等待号令。
天愈加阴惨,风愈加凄冷。
殿外沼泽如涨潮漫上宫阙,被遗忘在台下的几个客人只能匆匆躲上玉桥,却不敢登台入席,进退两难,仓皇不安。
沼泽中几只鬼魅面露狂喜,趁着“涨潮”奋力要挣脱泥沼爬上宫殿。猛然间,却神色大变,竟自个儿钻回沼泽,不敢冒头。
随即。
泥沼中溢出一些似魂似雾又似水的东西,爬过千金池,登上高台,渗入宴席,森森寒气蔓延,带着古怪的恶臭与嘶鸣,便要触及到李长安后背之时。
噼啪~
忽然电光闪动。
空中顿有尖细而含混的惨嚎,那东西或说魙鬼飞快退下,蜷缩回沼泽,不敢再上前。
李长安仿若不觉,只是淡然自酌。
上方鬼王脸色更加难看,却终于再度开口。
“道长送上大礼,想必耗费不少?”
李长安摇头:“耗费不多,只是此物乃长者所赐,仅仅一枚而已。”
“不意如此珍贵。”鬼王面无表情,“寡人何德何能受此宝物?!”
李长安“唉”了一声。
传说中鬼王出身贫贱,却不知是不是在钱唐呆久了,学到了说话拐歪的臭毛病。
他话中意思分明是:你这厮贪得无厌,小心老子翻脸!
李长安也只好配合:
“天下宝物有缘者得之,贫道既来此,实证明鬼王与此物有缘!”
翻脸就翻脸,我敢来这儿,就不怕翻脸。
“非也!依寡人看,此宝与道长缘分更深。若予我,岂非弃厚缘而择薄缘?道长岂不痛惜?”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鬼,引来天雷,你先得神飞魄散。
“鬼王及诸位使者既爱煞此宝,贫道一人痛心,何如一城痛心?某虽不舍,实如万刃攒身,难以自持。然,大礼既然奉上,岂有收回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