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沉在了万丈冰渊之底,又仿佛在无限的炼狱之中,好象连骨髓都要被冻成齑粉,又被炽热的火燃焚烧。
大祚荣的意识,在无边的冰火与黑暗中浮沉。
他昏迷了,又清醒着,向好什么招唤,让他来到了这里。
手臂处箭创的剧痛,是唯一维系他与现世的细线,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干裂的唇间逸出。
眼皮重若千钧,他艰难地掀开一线。
黑暗,并非纯粹的墨色,而是一种幽邃的、泛着微弱蓝光的黑暗。冰冷的空气带着万年不化的冻土与岩石的气息,刺入鼻腔。
他正躺在一块巨大而光滑的寒冰之上,寒意透过单薄的皮衣直刺肌肤,而内心的灼热,又让心如焚烧。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冰窟,穹顶高耸,垂挂着无数犬牙交错的冰棱,大的如巨矛倒悬,小的如水晶帘幕,幽幽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
冰壁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深蓝色,层层叠叠,仿佛冻结了亘古的时光。
“醒了?祚荣阿哥。”一个带着浓重靺鞨口音、又惊又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大祚荣微微侧头,看到一个靺鞨男子正跪坐在冰台旁。男子约莫二十许,脸上带着冻伤和几道未愈的血痕,正是乌力罕。
他手里捧着一个粗糙的木碗,碗里是冒着微弱热气的浑浊肉汤。
“乌…力罕?”大祚荣的声音沙哑而干裂。
“是我,阿哥。”乌力罕激动地凑近些,小心地将木碗递到他唇边,“快,喝点热乎的。额尔德尼老爹用最后一点獐子肉熬的,加了驱寒的草根。”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腥膻和苦涩的草药味,滑入喉咙,如同一道微弱的温线,暂时驱散了脏腑间的酷寒与火烧。
大祚荣贪婪地啜饮几口,一股暖意稍稍汇聚。
“这是…何处?”他喘息着问,目光再次扫过这奇异的冰窟。冰壁深处,似乎有模糊的刻痕。
“是‘白山神的冰窖’。”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刺满靺鞨古老靛蓝纹饰的老萨满,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熊爪的骨杖,颤巍巍地从冰窟更深处走来。
他身着厚重的、缀满贝壳与兽牙的萨满法袍,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雪夜里的老狼。
“额尔德尼老爹。”乌力罕恭敬地低头。
老萨满额尔德尼走到冰台边,枯瘦如鹰爪的手,轻轻按在大祚荣的额头上,一股奇异的、带着草药与烟熏气息的温流随之涌入。
“孩子,你命不该绝。”额尔德尼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白山神在暴风雪中为你指引了这处圣地。这里是历代大萨满安息与聆听神谕之所,寻常人…根本寻不到入口。”
他收回手,指向冰窟深处:“看那里。”
大祚荣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在冰窟最内侧,一面最为光滑、颜色也最深沉的冰壁前,矗立着一座完全由纯净寒冰雕琢而成的祭坛。祭坛造型古拙,线条粗犷,表面却流转着一层朦胧的、仿佛来自星空的微光。
而祭坛中央,斜插着一柄剑。
剑身大半没入冰中,仅余剑柄与一尺余长的剑锋裸露在外。
那剑,绝非人间凡铁。
剑柄似玉非玉,似骨非骨,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玄黑色泽,其上缠绕着极其繁复、细如发丝的纹路,细看之下,竟是无数微缩的虫鸟篆文在缓缓游动,散发着古老苍茫的气息。
篆文的核心,是四个稍大的古字,结构奇古,笔锋如刀凿斧刻,透着一股镇压八荒的威严:
「承天景命,镇朔方极」
裸露的剑锋,则通体流转着一种深邃的、仿佛将夜空星河凝练其中的幽蓝星光,光华内蕴,并不刺目,却让周围的冰壁都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蓝色光晕。剑锋边缘的空气,似乎都因极致的锋锐而微微扭曲。
“天…枢…”大祚荣无意识地低喃出这两个字,心脏在胸腔内猛烈撞击。这柄剑的形象,竟与他意识深处某个模糊的烙印瞬间重合。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渴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竟暂时压过了伤口的剧痛。
“你认得它?!”额尔德尼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自三百年前最后一位大萨满‘骨咄禄’将此剑封存于此,留待‘天命承启之人’,便再无人能唤醒其名。祚荣…你…你果然是白山黑水选定的‘海东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