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清点的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侯府深潭,激起的涟漪正在暗中扩散。但洛晚晚深知,贸然去清点那个必定问题重重的库房,无异于直接捅马蜂窝,必须在准备好足够的力量和证据之前,先从更容易切入、更能见效且更能争取民心的环节入手。
哪里是这样一个环节呢?洛晚晚将目光投向了侯府的“食堂”——大厨房。
民以食为天,侯府上下百十来口人,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吃。大厨房的采买支出是府中日常开销的大头,也是最容易藏污纳垢、中饱私囊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伙食好坏,直接关系到每一个下人的切身利益,在这里动刀,效果立竿见影,且能迅速分化府内舆论。
于是,在发出库房清点指令的第二天,洛晚晚并没有直接去慎思堂跟钱贵硬碰硬,而是带着秋云,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开始了对侯府大厨房的“微服私访”。
第一次溜达到大厨房附近,正是午膳前的准备时间。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还夹杂着管事婆子尖利的呵斥声。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有炖肉的香气,也有蔬菜腐烂和油腻抹布混合的异味。
洛晚晚让秋云待在拐角处望风,自己则借着廊柱的掩护,悄悄观察。只见院子里堆着刚送来的食材,几个粗使婆子正漫不经心地挑拣着蔬菜,品相稍差的就直接扔到一旁的泔水桶边,那桶里已经堆了不少还能食用的菜叶和少许米饭。一个穿着体面、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厨娘,正叉着腰指挥两个小丫头处理几条大鱼,刮下来的鱼鳞和内脏随意丢在地上,引来几只苍蝇嗡嗡作响。
采买环节虚报数量、以次充好;储存环节管理粗放,浪费惊人;加工环节更是毫无规范,全凭厨娘心情。洛晚晚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飞快地记着:供应链管理失控,库存损耗率极高,生产效率低下,成本控制形同虚设。
接连几天,洛晚晚在不同时段“路过”大厨房,观察到的情形大同小异。她还让秋云想办法找相熟的小丫鬟打听了一下下人们的伙食。果然,反馈很差:每日基本都是没什么油水的清汤寡水、糙米饭、咸菜疙瘩,偶尔有点荤腥,也是些边角料,分量还少得可怜,下人之间为此没少闹矛盾。
“小姐,我听浆洗房的小桔说,她们***活累死累活,就指望中午那顿饭,结果经常吃不饱,晚上值夜饿得前胸贴后背。”秋云撅着嘴汇报,“怪不得好多人都想方设法从厨房顺点东西,或者自己掏钱买点零嘴呢。”
洛晚晚点点头,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典型。底层员工待遇差,必然导致士气低落、管理成本增加(如偷盗、效率低下)。改善员工福利,有时反而能降低隐性成本,这是现代管理学的基本原理。在这侯府,同样适用。
时机成熟,该点火了。
这日一早,洛晚晚带着秋云,正式摆出当家主母的仪仗,径直来到了大厨房。厨房管事李嬷嬷是个面团团似的中年妇人,见人先带三分笑,可那双眼睛里透着的精明和打量,却瞒不过洛晚晚。
“哎哟,什么风把二夫人您给吹来了!这地方油烟重,仔细熏着您!”李嬷嬷挥着帕子,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一边示意手下人赶紧收拾。
洛晚晚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略显慌乱的厨房众人,最后落在李嬷嬷身上:“李嬷嬷不必客气。我既当了家,府里各处总要熟悉熟悉。这几日我看了一下厨房的账目,有些地方不太明白,特来请教。”
她让秋云拿出提前摘录的几条账目:“嬷嬷看,这上月采买上等精米五十石,耗费七十五两;时新蔬菜瓜果一批,三十两;鸡鸭鱼肉等荤腥,一百二十两……这每日的采买,可有定数?还是随用随买?”
李嬷嬷眼珠转了转,笑道:“回夫人,这府上人口多,各位主子的口味又不同,加之时有来客,采买实在难有定数,都是根据每日大致所需,由采买的张婆子去市上看着办。”
“看着办?”洛晚晚挑眉,“那就是没个准谱了。我瞧这账上,光是萝卜,上月就买了三回,价格还次次不同。还有这猪肉,价格比市价高了近两成,是何缘故?”
李嬷嬷脸色微变,但依旧强笑:“夫人有所不知,咱们侯府高门大户,采买自然要选最好的,价格贵些也是常理。至于这零散采买,市价时有波动……”
“哦?最好的?”洛晚晚走到那堆刚送来的蔬菜旁,随手拿起一个表皮有些磕碰的番茄,“这就是最好的?我看着怎么还不如市集上寻常百姓买的鲜亮?”她又指了指旁边半筐有些蔫了的青菜,“这些,是打算给哪位主子用?”
李嬷嬷额头冒汗,支吾道:“这……定是那起子黑心贩子以次充好!老奴定要好好训斥张婆子!”
“训斥倒不必急。”洛晚晚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从明日起,厨房采买,需得立下新规矩。”
她环视一圈,提高声音,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第一,定量采购。每日由各房头提前一日申领次日大致所需食材分量,厨房汇总后,按需制定采购单,一式两份,一份留存,一份交采买按单购买,严禁无单或超量采买。秋云,把新的采购申请单和汇总单样式给李嬷嬷。”
秋云赶紧递上几张画好表格的纸,上面清晰地列着物品名称、规格、数量、预估价格等栏目。李嬷嬷接过那从未见过的“表格”,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