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那沉甸甸的对牌钥匙,仿佛接过了整个侯府的未来,洛晚晚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推上战场的士兵,手里只有一把生锈的匕首,而对面是漫山遍野的敌军——那些名为“赤字”、“贪腐”、“僵化管理”的怪物。
敬茶结束后,萧煜便径自去了前院书房,留下洛晚晚独自面对一屋子心思各异的“家人”。太夫人叮嘱了几句“若有不懂,多问问老人”,便被嬷嬷扶着回去歇息了。大嫂王氏倒是客气,说稍后让身边的管事嬷嬷将一应账册、对牌明细送来,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洛晚晚心知肚明,这“交接”绝不会顺利。
回到萧煜安排的院落“澄心苑”(这名字倒是雅致,可惜洛晚晚此刻的心澄静不下来),她立刻召来了自己唯一的“自己人”——陪嫁丫鬟秋云。这丫头约莫十四五岁,圆圆的脸蛋,眼睛滴溜溜转,看着就机灵,是洛晚晚这具身体原主从娘家带来的,勉强算个知根底的。
“秋云,咱们现在可是上了贼船了。”洛晚晚瘫在玫瑰椅上,有气无力地晃了晃那串冰冷的钥匙,“你家小姐我,现在是这侯府的财务总监……呃,就是管钱袋子的,还是个快见底的钱袋子。”
秋云眨巴着眼,既兴奋又担忧:“小姐,这是好事呀!您当了家,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不过……侯府的钱袋子,真的快空了吗?”
“空得能跑马!”洛晚晚哀叹一声,坐直身体,“走,带上纸笔,陪小姐我去账房瞧瞧。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主仆二人,一个强作镇定,一个懵懂好奇,朝着位于外院与内院交界处的账房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妇纷纷行礼,眼神却都带着探究和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新夫人第一天上任就直奔账房,这消息恐怕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侯府。
侯府的账房是一间独立的厢房,门口挂着“慎思堂”的牌匾,倒是挺会附庸风雅。推门进去,一股陈年纸张和墨汁混合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几个高大的账本架子塞得满满当当,上面摞着的账册落满了灰尘。一个穿着半旧灰色直裰、留着山羊胡、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干瘦老头,正伏在一张宽大的梨花木账桌上打着算盘,噼啪作响。旁边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计在磨墨。
见到洛晚晚进来,那老头动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放下算盘,站起身,拱手行礼,态度看似恭敬,眼神里却透着几分打量和不易察觉的倨傲:“老朽钱贵,见过二夫人。不知二夫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他特意在“二夫人”三个字上微微加重,似乎在提醒洛晚晚只是个刚过门的二房媳妇。
洛晚晚心里明镜似的,这老油条,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呢。她也不动声色,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淡笑:“钱先生不必多礼。太夫人和侯爷将中馈之事交给我,我不敢怠慢。今日过来,是想熟悉一下府里的账目情况,还请钱先生将近年来的总账、明细账,以及库房登记册一并取来与我看看。”
钱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这新夫人如此单刀直入。他捋了捋山羊胡,为难道:“二夫人,这账目繁多杂乱,且涉及府中机密,您初来乍到,恐怕一时也难以看清。不若容老朽先整理一份简略概要,再呈给您过目?”
想拖延?想糊弄?门都没有!
洛晚晚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决:“无妨,我虽年轻,却也略通数理。账目再杂,一页页看过去,总能理出个头绪。钱先生只管取来便是,我就在这儿看。秋云,给先生搭把手。”
秋云机灵地应了一声,上前就要去搬账册。钱贵脸色微变,忙拦住:“不敢劳动姑娘。”他瞪了旁边的小伙计一眼,“钱贵,还不快把近三年的总账和库册给夫人搬过来!” 原来那小伙计也叫钱贵,看来是这钱先生的子侄或徒弟。
很快,几大本厚厚的、边角都卷起了毛边的账册被堆到了旁边的茶几上,灰尘扑面而来。洛晚晚面不改色,示意秋云准备好纸笔记录,自己则净了手,翻开了最上面一本封面上写着“永安侯府收支总录”的册子。
甫一打开,洛晚晚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记账方式,简直是原始社会水准!采用的是古老的“单式记账法”,流水账一般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收入何处银钱几何,支出何事用度几何。混乱不堪,很多项目名称模糊不清,比如“日常用度”、“人情往来”,金额却大得吓人。更没有清晰的分类汇总,想看某一项全年花了多少钱,得从头到尾自己加一遍。
“钱先生,这‘日常用度’一项,上月支出八百两,都包含了哪些具体项目?可有细分账目?”洛晚晚指着一条记录问道。
钱贵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道:“回夫人,这日常用度嘛,繁杂琐碎,无非是各房伙食、灯油火蜡、下人月例、车马维护等,历来都是统一记账,若真要细分,恐怕得翻看几十本零碎账册,耗时耗力啊。”
洛晚晚心中冷笑,好一个“历来如此”!模糊项目,正是浑水摸鱼的好地方。她不再追问,继续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