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指向最前面的断臂少年:“李三柱,去年腊月在青崖关,你中了三箭,对吗?”
少年跨前一步,木匣举得比头还高:“回医官,左胸一箭穿肺,右臂一箭断骨,左腿一箭扎进胫骨。军医说我活不过三天,是您给我缝了十七针,用竹片固定断骨,又喂了七副参汤……”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缝合痕,“您看,这针脚是斜的,您说这样伤口长得牢!”
“王铁牛!”云知夏又喊。
“到!”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挤出来,掀起裤管,“我中了毒箭,腿肿得比水桶粗。您用银簪子扎我脚趾,说毒没攻心;又拿酒烧刀子给我刮毒,刮下半盆黑血!如今我能扛两百斤粮袋!”
二十个声音此起彼伏,像二十把锤子敲在青石板上。
有老妇挤到前头,手里攥着褪色的襁褓:“我儿去年战死,要是早有这样的医官……”她突然跪下来,额头撞在土路上,“青天大老爷,让这样的医官进兵部吧!”
围观百姓跟着跪了一片。
张怀瑾的官帽歪到耳后,嘴唇直哆嗦:“你、你这是裹挟民意!”
“我这是还民意。”云知夏策马上前,马靴几乎要碰到他的官靴,“张大人若觉得民意该裹,不妨现在去查查,京城百姓有多少人,夜里给医署烧了祈福的香。”
张怀瑾踉跄后退,撞翻了轿杆。
云知夏挥挥手,队伍继续前进,马蹄声碾碎了他的喝骂。
御书房的龙涎香熏得人发闷。
云知夏跪在金砖上,面前摆着显影药水、墨迹残片、还有高德全私吞军药的账册。
她蘸着药水在香囊上一擦,暗褐色的字迹渐渐浮出——“北地松烟,每斤二十两”。
“这是高德全与敌商的密信残片。”她将另一张纸展开,“这是兵部工房去年采购松烟墨的账本。”她抬头,目光扫过龙案后的皇帝,“松烟墨本是军器坊用来画兵图的,可高德全拿它当药引,换了三千伤兵的命。”
皇帝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他盯着显影出的字迹,喉结动了动:“你要什么?”
“废除监军药权,设军医监。”云知夏叩首,额头抵着金砖,“臣不要权,只要边军受伤时,能有个懂医的人,说一句‘我救你’。”
殿外传来传旨官的尖喝:“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设军医监,着御前医官云氏暂掌,三年后择贤而任……”
出宫时已近黄昏。
云知夏立在马车上,望着“军医监”的新牌匾在暮云中泛着金光。
阿灰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子:“医官,我们赢了?”
“赢了半局。”她摸出怀里的《医官选拔章程》,递给挤在车边的老药驼,“您带这章程回边关,办战地医塾。要让每个士兵知道,伤口该怎么压,药该怎么煎,毒该怎么解——医术不是秘方,是救命的本事,得人人会。”
老药驼捧着纸卷,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好,好,我这把老骨头,给您当塾师!”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萧临渊的玄色大氅扫过她的裙角:“内阁那群老东西,还在说‘医官入朝,有违祖制’。”
“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云知夏转身,暮色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们不是怕医官,是怕医官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的药炉才刚烧旺——”她指了指渐沉的夕阳,“等明早太阳升起,这炉火烧得更旺。”
是夜,驿站的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灰抱着木匣蜷在角落打盹,老药驼在灯下用红笔圈点章程。
云知夏推开窗,晚风裹着边关的沙粒扑进来——那是她熟悉的味道,混着药草香,混着血锈味,混着活下来的希望。
她摸出袖中半块未化的药锭,放在唇边轻轻一抿。苦,却回甘。
明日,该回边关了。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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